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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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六 年夜

    三六六  年夜

    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这日一早,星子如往常那般照例巡营,出了大帐便觉得有什么不对,抬眼乍见校场上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方回过神来,原是放假了!自己下的令竟是忘了!新兵们关在这营地里,从早到晚,日日训练,好容易才有了假期,又是新年,一大早,大半士兵便成群结队地出门去了,营中顿时冷清下来。

    星子转过身来,对随侍的几名亲兵道:“你们也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走走便好。”亲兵们自是求之不得,兴高采烈地谢恩退下不提。

    星子慢慢地绕着营地走了半圈,寒风凛冽,卷起他的黑色大氅,天际昏黄,彤云低垂,丝毫不见新年的喜庆之气。营中空荡荡的,便如星子此时空荡荡的心情,低低地喟叹一声,小时候,除夕是一年中最重要最欢乐的日子,从年头盼到年尾。一进了腊月,就开始置办年货,足足要忙上一个月,然后从小年开始,热闹大半个月。当时只道是寻常,而如今,求一顿团圆饭亦不可得了……

    偶尔有士兵经过,匆匆向星子行礼后便出门去了。他们都走了,我呢?我能上哪里去呢?大哥曾说过,要我将临安殿当做自己的家,可今日普天同庆,他一定分外繁忙。此时此刻,他应该头戴金冠,身穿龙袍,正高坐在那富丽堂皇的光明殿上,接受群臣三跪九叩的朝拜吧?……大哥去年因痼疾发作,新年备受煎熬,取消了一切庆祝仪式,今年该会一切顺利了吧?还有子扬,除了皇宫,他的府邸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今年他能与家人团聚,总算是称心如意,我也不好去打扰他……

    星子下意识地望向天京,晨雾未散,弥漫四野,虽望不见那亭台楼阁,雕梁玉栋,望不见那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却仍可遥想京城内的繁华热闹。星子嘴角漫过一丝苦涩,那样的繁华热闹,终究不属于我,这便是我的宿命吧!……大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守住这一方太平。

    星子转了一圈,慰问了留在营中值守的哨兵巡逻,复又回到了大帐中。过了这几日,得了于槐的良药,棍伤略有好转,但毒发仍时时来袭。到了下午,于槐仍是前来换药服侍,临走前,又问了那个问题,星子依旧闭口不答。

    于槐今日却不急着告退,似有意,似无意地轻叹一声,悠悠然如风中的雪花悄然飘落,伴着这声叹息,听他自言自语地道:“转眼……又是除夕了,这南方都这么冷,不知道北方的冬天怎么样了……唉!又过了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人这一辈子,年复一年,又有多少年呢?”

    星子如木头人般于牛皮席上趴着,听若不闻,只是深深的缄默。于槐走后,星子闭目熬过了一轮毒发。天色渐晚,士兵们陆续回营。晚上营中也要举办盛大的团圆宴,虽然禁酒,但菜肴甚是丰富,大盘子装的牛肉、大锅煮的羊肉、整只的鸡鸭,整条的鱼,皆是箫尺送来犒军的。比起平日的伙食,犹如天堂,全军皆盼着大快朵颐。星子作为主帅,当然要出席。他因胃疾之故,很少吃荤腥油腻的食物,今日也只是略尝了几口。以水代酒,敬了全营官兵,祝新军来年更上层楼。稍后星子与相熟的部将士兵聊了一会儿,怕自己在场,下属拘束不能尽兴,找了个借口早早便告退了。下属知他带伤,也不强留。

    星子出了帐门,除夕之夜,星月无光,天京城方向却有隐隐的红光,仿佛朝霞初升。是燃放的烟花吗?星子似又看见那一朵朵于黑夜中盛开,姹紫嫣红,五色璀璨,宛如刹那间春回大地……最灿烂辉煌的烟花盛放于当年的万国庆典上,可惜终究是稍纵即逝,乐极生悲。那本应该是父皇今生今世最志得意满的一天,但如今回首,竟是从那一天起,他便再也恢复不了昔日的荣光了……

    好端端的我想这些做什么呢?大哥又不是父皇,从来不曾穷奢极欲。星子静静地伫立了良久,方慢慢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厚厚的积雪在脚下无声无息地散开,一座座圆形的帐篷横平竖直,默然伫立,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星子独自进了内帐,一团漆黑,星子也不想点灯,只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双手抱膝默默地坐了一会,似乎有喧嚣声传来,星子但觉格格不入。这样的日子,还是适合自己独处啊!

    明明寂静无人,白日里于槐的话却似回荡在帐中,回荡在耳边,反反复复,无处不在。“转眼……又是除夕了,这南方都这么冷,不知道北方的冬天怎么样了……唉!又过了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人这一辈子,年复一年,又有多少年呢?”于槐明明是南方人,偏偏要提起北方……北方……父皇,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去年此时,我蜷缩在大哥宫中马厩的小屋里,端着一碗凉水,遥祝你平安康泰。过去的一年,你过得还好吗?你此刻是在大开盛筵,还是如我这般孤身向隅?年复一年,天涯海角,父皇,我究竟是见不着你了啊!说起来,我还从未与你吃过一顿除夕的年夜饭呢!或许,只能在来生预定?来生?星子轻笑了笑,这辈子已活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还是不要有来生,一切恩怨情仇,便在今生结局吧!

    多日来,星子一直不许自己去想,除夕之夜,或许真的是佳节思亲,便如千里之堤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洪流趁隙汹涌而下,再无法阻挡。到底是割舍不下啊!到底血脉中流着同样的血……星子紧紧地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却压不下心头难以言状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为什么不能给他写一封信呢?只是问声好,报个平安,别的什么都不写,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一次,一次就好。大哥,大哥他不会知道的,我也绝不会背叛他……

    不知过了多久,星子终于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摸出火折子,点燃了后帐的油灯,看着那灯光一点一点底明亮起来……星子坐回案前,铺开一张白纸,轻轻地抹平四角。静静地盯着那张白纸,再平常不过的一张白纸,此时却似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又带着绝大的诱惑。如看不见底的深渊,等着自己一纵而下。直到眼中酸涩,星子终于提起笔来,饱蘸了浓墨,平日下笔万言,此时却迟迟不能落笔。一滴墨汁悄然滴落,于宣纸上湮开圆圆的一团黑色印记。星子扯下那张纸,胡乱团成一团扔掉。又铺开一张,如是三番,终于字斟句酌,写了几句话。

    写完后,星子竟不敢再多看一眼,做贼心虚般急急将那张纸折好,环顾帐内,找不到什么稳妥的地方好隐藏,顺手便塞在了牛皮席下。油灯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然后渐渐转为暗淡。一点尖锐的疼痛于腹中弥漫,星子知是毒发。今夜无需压毒,星子便顺势趴在牛皮席上,默默忍耐。

    这一轮毒发耗时甚长,星子痛得昏昏沉沉之间,忽听得帐外有轻微的声响,是赴宴的亲兵们回来了么?忽然帐门一动,似有人进来了。星子素有命令,若非他许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亲兵都不得贸然进入后帐,否则以违令严惩。星子纳闷,什么人如此胆大,竟敢无令擅闯!当真不怕军法如山么?军中并无人知道我中了良宵奇毒,也不曾见过我毒发的狼狈样子,若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欲要回头出声呵斥,腹中剧痛,如万柄刀刃于其间搅动,星子只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化为凄厉的惨叫,唯有咬紧牙关强忍。

    箫尺走进内帐时,黯淡灯下,模模糊糊可见帐中俯卧着一个人影,却无半点动静。箫尺明白,星子定是毒发了,否则发现有人来,他绝不会不出声。除夕之夜,万家团圆、普天同庆的时候,他竟又是孤零零地受着这样的罪!没有人知晓,没有人陪伴,便如被遗弃的孤儿……箫尺的嗓子似被什么堵住了,亦是说不出话来,放轻脚步,走到星子身边蹲下。离得近了,可见星子全身皆在微微颤抖,却闭着眼,紧抿着薄唇没有一点声音。

    箫尺默默地攥紧了双拳,在天牢,在密室,在寝宫,多少次,多少次皆是如此……我真是没用啊!只能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却不能为他分担一分一毫……箫尺想把星子揽入怀中,可终究是没有动作,黑暗中,唯有漫长如世纪洪荒般的沉默。

    营中打过了三更,星子方缓过一口气,睁眼转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声惊呼冲口而出:“陛下!”大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跑来了?大哥以前虽也曾便装出巡,但这般如不速之客突然袭击还是头一遭。

    箫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星子才发现,今夜的大哥不同往日,他未穿龙袍,甚至也不是平日里的宫中常服,而是一身短打的黑色夜行服,蒙了面目,只留下一双漆黑的眼睛,腰间佩了启明剑,身边却无一名侍卫,恍然便如当年孤身闯荡江湖时候。看这样子,不像是来巡营劳军的,那就是专门跑来找我的?

    箫尺起身,复换了盏油灯点燃。灯光只照亮了案前的方寸之地,驱不散帐中一团团浓浓的黑暗。星子的身形依然笼在阴影之中,只是呆呆地望着箫尺的一举一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换了往日,星子忽然见到大哥,必是欢欣无限,但……星子此时满心都想着牛皮席下那封刚刚完工的回信。除夕之夜,大哥不与后宫皇后嫔妃团圆守岁,突然独自一人赶到这城外的军营,是何用意?是不是又和上回半夜三更莅临卧冰堂一样,得了什么风声?星子虽然欺君无数,犹如家常便饭,但从未真正背着箫尺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除了这次……方才那一轮毒发,虽是严寒季节,也让星子从内到外、浑身湿透,此时更是冷汗淋漓,心跳得更如擂鼓一般咚咚直响。怎么办?怎么办?我是该继续装聋作哑,还是干脆趁此机会,原原本本地自首坦白?

    星子面色苍白,眼神惊惶,怔怔地不发一言。箫尺歉然一笑:“是我不请自来,吓着你了么?”星子方回过神,欲挣扎着起身行礼,却差点撞入了箫尺的怀里。“别乱动!”箫尺忙一把揽住星子,仍是扶他躺下,摸出汗巾来,轻柔地为他拭去额上的冷汗。任他煎熬而无能为力,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想喝水么?”箫尺见星子身旁有一只空碗,便又去倒了一碗水来,捧到星子面前。

    星子正觉口渴,便就着箫尺的手胡乱喝了两口:“谢陛下!”见箫尺忙前忙后照顾自己,星子略略安心,看来大哥尚不知道于槐的事。他决定先探探箫尺的口风,微垂了双眸,低声道:“陛下,对不起……”

    对不起?箫尺一愣。怎么星子见了我,不问好,不拜年,没头没脑就来了这么一句?忽想起来,星子是在为瞒了良宵毒发之事道歉!箫尺心中震动,一阵抽搐,痛得无法自己,下意识去握星子的手,手心湿滑,满是冰凉的冷汗。

    “痛得很吗?”箫尺惊问。星子缓缓地摇了摇头,长长的睫毛映着灯光,在眼睑下投下两圈小小的黑影,鼻尖上的汗滴却是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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