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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一 白瑞

    三八一  白瑞

    四月十六日,星子照例入宫,箫尺还是在卧冰堂待到二更时分方回寝宫。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时隔一月,二人再度见面,气氛仍是有些难言的微妙,箫尺似乎也并不想多说什么。星子鼓起勇气询问于槐之事,箫尺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这就着急了?尚未最后定夺,届时有了眉目,再与你说。”星子谢罪,不再多言。金针抑毒毕,第二日,仍是各归其位,各安其所。

    时光如水滑落,安定而悠长,若不思量,倒颇有些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恬淡清闲。唯有每月的那一天如期而至,五月十六日星子进宫,金针抑毒之前,箫尺特意告知星子,让他次日醒来后等自己下朝,不要自行离去。星子忙应了“是”,心头一跳,终于有了结果么?

    果然,第二天箫尺早早地便下朝回宫,星子接住,箫尺也不多与他寒暄,屏退众人、紧闭门窗后,仍是让星子在身边坐下,直接递给他一叠文牍:“这便是我最终查出来的情形,该如何处理,我也拟好了旨,你先过目吧!”

    星子谢恩,接过拜读。除章至及其已伏诛的属下外,其余查出来的内应,皆按律处置。因箫尺不愿牵涉太广,以防生变,除涉案之人外,并未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而星子仔细读过那些供状判词,皆只谈西南战事与蛮族,只字不提与辰旦的关联。星子诧异抬头,正迎上箫尺的目光,那深邃的墨瞳似洞察了一切。箫尺压低了声音:“相关的证据皆已销毁,只要你不自认,就当从未发生过……”

    星子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大哥为保护我,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就当从未发生过……我多么希望,希望时光倒流,真的从未发生过!未曾犯下这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星子手忙脚乱地拭去。我连累了大哥,却日日养尊处优,让他来收拾残局,打理一切,现在好端端地反倒哭了,大哥定会以为我矫情。好在箫尺并未做声,星子透过朦胧泪眼继续往下看。

    箫尺终究没有杀掉于槐,而只是判了流刑。耳听得箫尺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照你的意思,留了他一条性命。当然,须得确保没有后患。于槐到底不过一介军医而已,对付他的手段还是绰绰有余了!”

    箫尺似乎不愿多谈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星子也不便多问,能保下他的性命已属望外,大哥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场事端能处理得如此圆满,滴水不漏,不知耗费了大哥多少心力!说什么都似苍白无力,星子唯有俯首谢恩。

    谢恩,又是谢恩……箫尺的太阳穴隐隐生疼,抬手揉了揉,语气也有些疲倦:“你若没有什么意见,我明日便正式下旨了。”

    大哥言下之意好像是否下旨还得我首肯,但这本是该他决断之事。我辜负他太多,他却尽数满足了我的要求!“陛下圣明,臣衷心拜服!”大哥会以为这是言不由衷的套话吧!可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星子咬住下唇,迟疑了好一阵,方吞吞吐吐地道,“陛下……陛下对臣至为关爱回护,臣……臣没齿难忘,粉身难报,但此事臣万难辞其咎,请陛下从严惩处!”

    箫尺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从严惩处?星子,我倒想问问你,你若是我,会如何惩处?要不,殿下你才高八斗,不如来帮我写道诏?”

    “这……”星子张口结舌,汗湿衣襟。大哥是在讽刺我从前矫诏之事么?如何惩处?大哥不能让旁人得知内情,提都不提我的名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我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可我,我又怎能心安理得?

    箫尺的笑容如一抹轻烟悄然隐去,漆黑如墨的眸中慢慢笼上忧郁之色,如黑夜里罩了一层薄纱。望着星子略带苍白的面色,那是昨夜抑毒尚未复原的痕迹。如果……如果没有那良宵之毒,此时我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与星子说话么?原来,这才是自己对他最大的筹码,也是他所受的最大惩罚!原来,不是师父为难我,竟是我离不开这奇毒么?

    箫尺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我以前便已说过,惩处就不必了,也没什么用……不过,不知道你对以后有何打算?”

    以后的打算?有没有名分都不重要,我只求能留在大哥身边,为大哥所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星子一句话就要冲口而出,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从前,这种话我说过太多太多次,大哥毫无保留地相信了我,我却搞砸了,现在还有何面目再如此信誓旦旦,大言不惭?

    星子面颊滚烫,深深地低下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臣只求……只求日后能有机会将功赎罪……臣愿听从陛下的安排,不管做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都可以?”箫尺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听不出欢喜,也听不出不悦,倒像是在思索什么,“这可是个难题呢!我还没想好,你有什么具体的设想么?”

    星子无言地摇了摇头。我曾心比天高,夸下海口,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帮大哥定国安邦,辅政练兵,现在看来,真是想得太简单了!我为大哥带来的麻烦太多,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太少。若无万全之计,不能再轻举妄动。

    “呵”,箫尺吐出一口气,“那……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大哥没有断然拒绝,已让星子受宠若惊。哪怕是从头再来,也不能放弃希望。星子忽想起一事,抿抿薄唇,迟疑着开口:“陛下,臣能否……能否求个恩典,许臣如从前那样,与陛下和子扬练武?”

    箫尺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

    两人的谈话就此而止,星子遂谢恩离去。自从去岁领军出征,折腾了这大半年,终于一切尘埃落定,多少风起云涌,多少起伏跌宕,皆化为无形。而星子不曾想到,在这样的一场风波之后,自己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既是惭愧,又是欢喜。等我想好了再说?大哥是要给我放长假么?这哪里是责罚,简直是奖赏了!

    星子虽有乘风宝马,进宫面圣多是步行。从侧门离了宫禁,抄僻静小道回到观云居。推开院门,一阵清风拂过翠竹,飒飒之声如琴韵悠悠,低吟浅唱。星子信步走到竹下,坐在微凉的石凳上,抱膝遥望那碧蓝天空中如丝如絮的白云,忽然想起,当初刚到天京时,在光明殿的受降仪式上,大哥便曾降旨,欲安排我住在这府上,好吃好喝地供着,不问政事。我当时公然抗旨,誓死不从,宁可去服苦役,受折辱。谁知兜兜转转,如今竟又回到了原点!星子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大哥当真是知我甚深,或许这样的安排,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我这般眼高手低,只适合混吃混喝,无所事事吧!

    此后的日子,星子便照从前的惯例,隔日进宫与箫尺练剑,另一日则与子扬习武。与箫尺虽然经常见面,但除了武学剑招,箫尺再不论及其他,星子也不便多问。他与朝臣并无私交联络,只从子扬那里得到片言只语。箫尺正式下旨处置了章至一案后,朝中风浪渐平。龙骑军帅位依旧空悬,蔡静暂时主持军中日常事务。箫尺自己也常去军营巡逻,子扬每每伴驾随行。箫尺对军中人事训练皆甚是在意,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有时也亲自下场操练。皇帝重视,旁人也不敢懈怠,一切尚属正常。

    星子听了,却殊未释然。大哥虽饱读兵,又曾经营军事多年,但事必躬亲,陷于琐碎细务,到底不是一国之君所为。可是,眼下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自己固不堪用,军中也尚无人能全盘托付。

    星子白日里无事可做。他在观云居中待了几个月,到底觉得气闷。虽然已经来到天京好几年,但所去过的地方极为有限,不过是皇宫、军营和子扬府上等几处,对偌大的都城仍很陌生。

    一日清晨,天色未明,树上的鸟儿已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星子起得早了,信步出门闲逛。箫尺虽未限制他的自由,但星子数月来极少出门,只怕有朝臣见了又嚼舌头根子,说是奉旨闭门思过,却没有思过的样子,让箫尺为难。但如今诸事已定,风平浪静,出门走走,该是无妨了吧!

    晨曦熹微,清风吹拂,街上行人稀少,多是些郊外进城赶早市卖菜的农夫,挑着菜筐,行色匆匆。有些卖早点的铺子陆续开了门,星子摸出几枚铜板,买了两只冒着热气的包子,一边走一边吃,竟有了几分寻常人寻常生活的感觉。

    星子随意而行,过了几条街,忽看见前面路口有人排起了长队,排队的人皆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其中不少是小孩子。星子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在施粥,走到前面一看,竟是白瑞。他面前放了一大箩筐白面馒头,正逐一发放。领到馒头的皆喜笑颜开,道谢不已。

    星子许久不见白瑞,上次在醉翁楼借酒消愁,醉倒街头后,蒙他相救,在他家中各种折腾,次日酒醒后便匆忙告辞,后来也未曾去登门道谢。此时偶遇,星子分外惊喜,忙上前去打了招呼,又主动帮忙布施。星子听人议论,得知白瑞时常在城中东西南北各处赈济乞丐流民。

    待忙完,已过了辰时,白瑞便邀星子一叙。星子即随白瑞回到他的住处,欲正式向他致谢,却又两手空空,未带任何礼物,颇为尴尬。白瑞倒似根本不在意这点,只是关心星子的身体状况,并邀星子有空时常来坐坐。

    星子问起白瑞,为何要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此?他本是异国人,为何又要不辞辛劳帮助苍冥国人?白瑞便捧出一本厚厚的经,神情慎重地道,他早已皈依了上帝,发下誓愿,终其一生传播上帝的福音。愿做一粒种子,落在哪里,便在哪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星子猜想所谓上帝,大约类似于西域突厥的真神,接过经翻开,满纸蝌蚪文字,虽然一字不识,却像是在哪里见过?对了,启明剑鞘上的花纹与之颇有几分相像!

    似有一道闪电于脑海中划过,星子忽然迫不及待想弄懂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未及思量,一句话已冲口而出:“先生,这是什么语言?能否教我?”

    白瑞颔首微笑:“当然。”

    于是此后星子便不再坐困观云居中,常去拜访白瑞,有时更早出晚归,一待便是一个白天,到了该与箫尺或子扬练剑时方依依作别。白瑞虽比星子年长许多,却不要星子执弟子礼或晚辈礼,而是平等相待,互相直呼其名,言谈之中也无甚忌讳。星子本就不喜俗礼,如此正中他下怀,遂将白瑞视为忘年之交,日益亲密。

    白瑞除了教星子语言,有时也谈起海外的种种故事。星子隐约觉得,自己虽曾走过万水千山,仍如井底之蛙一般,天下之辽阔,世界之奇妙,远超往日想象。而就自己亲眼目睹,恒阳国的航海、武器和医术,与赤火或苍冥两国相比,皆不可以道里计。从白瑞口中得知,恒阳国不但开疆拓土,所向无敌,其国民之富庶、生活之优越,亦数倍于中土。星子愈发好奇,若能习得其经验,岂不是可致国富民强,造福天下苍生?于大哥也不无裨益。大哥不是问我有何设想么?或许这便是天赐的又一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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