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古宅

    星子脸色愈红，如火烧云一般，有些语无伦次：“陛下的关怀，臣……臣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太突然了，容臣再想一想，想想……”

    箫尺见好收，也不勉强，微微一笑：“也是，终身大事，不可草率。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若真要完婚，也不能委屈了人家。那你先回家过年，我会派人送你，记得正月十六之前回来便是。”

    箫尺说出“正月十六”四个字，忽然一顿，若照当初师父的说法，三年之期已过，星子也不必再受良宵之毒的约束。只是因为这几年间反复折腾，误了好几次抑毒之期，才又将药性延长了几年。而几年后，会是什么光景？我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么？箫尺竟不敢深想。

    星子亦是心绪万千，“回家过年”，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竟是不可承受之重。我的家在哪里呢？有娘的地方，是家，不管是天涯或海角，不管是深山老林或繁华闹市，都是最温暖的家，都是游子不变的牵挂……星子思念如潮，归心似箭，作别了箫尺，当日便即启程。箫尺果然命人准备了两大马车的各色礼物，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并带许多女孩子所喜的珠宝首饰、锦缎衣裳和胭脂水粉，又特意派了一小队亲兵护送随行。

    星子等不及与马车同行，径自骑了乘风，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路。到达永丰镇时，已是初二傍晚。冬日的翡翠河碧绿依旧，清澈见底，水流趋缓，犹如凝玉。只是一片片裸露的鹅卵石河滩，花谢草黄，东一块西一块覆盖着皑皑冰雪，春夏嬉戏的鸥鹭已没了踪影，甚显荒凉。小镇却是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时节，人流如织，笑语喧哗，星子低头混迹其也并不突显，人们早已记不起当初惊鸿一瞥的那个异乡之客。

    古宅厚重依旧，庭院深深不知几许。星子终于又站在这里，望着那紧闭的门扉，朱漆斑驳，透着无言的沧桑。万家团圆之际，门里门外却是一片静谧，仿佛遗落尘世之外，不闻人声鼎沸，也不见张灯结彩。阶下那一对石狮子静默无言，而那株数百年的梧桐树，本是浓荫蔽日，此时却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平添萧索之气。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星子心绪万千，忽见门廊贴了一幅春联“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何在”，字迹娟秀，正是尼娜所！星子登时呆了，心头似插入了一柄小刀，反复搅动，搅得一阵阵剧痛，眼前渐渐模糊，举起的手不觉缓缓放下。

    星子于门前站了良久，到底不敢贸然而入，终于是绕到宅后。极目茫茫原野，巍巍青山，少有行人来往。星子如第一次那样，倚墙坐下。望着那渐渐落下的昏黄夕阳，星子从怀摸出一支碧箫，凑到嘴边，乐声响起，正是那一曲：“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星子沉浸于幽婉悲凉的乐曲之，仿佛重回了那塞外大漠，明月如霜，白衣胜雪，尼娜手持琵琶，轻拢慢捻，凄凉的歌声漫天盈地，无孔不入……奏完一遍，激荡的心绪渐渐平复，星子略停了一会，又从头再来。忽然，一道阴影悄然无声飘了过来，遮住了天边夕阳的余晖。星子停下，垂眸定定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许久，方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对一双含着薄雾般清愁的蓝眸。

    来人正是尼娜，她身着浅青色的棉裙，外罩一件白底碎花小夹袄，正是这小镇最寻常的女子打扮。秀发于脑后挽了个平平的发髻，包着一方月白色的头巾，周身下不见一点饰物，面亦是铅华尽洗，不染脂粉，夕阳下的身影愈显单薄。尼娜怔怔地望着星子，不言不动，眼神迷离，渐渐地，盈盈蓝眸充溢了泪水，如两颗蓝宝石浸在水……

    “尼娜……”星子唤道，轻声犹如耳语梦呓，心头的痛却弥漫开来，散入四肢百骸。想要站起身来，却似没有力气。她瘦了好多，当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么？

    听到这一声呼唤，尼娜犹如还了魂，突然哇地哭出声来，猛地扑进星子的怀，语不成声地抽泣：“哥哥，星子哥哥……”

    星子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搂着她。淡淡的幽香袭来，一切如此熟悉，一切又如此陌生……良久，星子方抬手为她拭去泪痕：“大过年的，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尼娜依偎在星子胸前：“哥哥，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我……我没想到……”

    星子挣扎笑道：“再哭，眼睛哭肿了，让娘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尼娜听星子说“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不觉面红过耳，犹如熟透了的苹果，低着头不做声，手指下意识地扯着星子的衣角。

    星子试着问：“娘……她还好吧？”本是寻常的一句话，星子的心跳却莫名地加快了。

    “嗯，大娘……她很好……”尼娜声若蚊嘤，似有点忸怩不安。

    此刻站在尼娜面前，星子忽想起箫尺大哥所言“代你侍奉孝敬你娘亲，不离不弃等了你这许多年，青春韶华皆付与你”，既惭愧又感激，我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握着尼娜的手，那纤纤葇荑触手间略感粗糙，不似从前那般光滑如凝脂。星子心痛愈甚，柔声道：“这些年……你辛苦了，谢谢。”

    尼娜面色愈红，无限娇羞，不可自抑：“我……我很好，不辛苦，我们去看看娘……大娘吧！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尼娜带星子从古宅的侧门进去，此时天色已暗，屋里点了灯烛，阿贞正站在堂屋门口张望。见尼娜带了一名男子回来，笼罩于暮色之，看不清面目，正疑惑间，星子已奔到阿贞面前，一把扶住她瘦弱的身躯，缓缓跪落：“娘！”

    阿贞如遭电击，倏然睁大了眼睛：“星子，星子，是你吗？”

    星子深深吸气，勉强压住心头酸楚：“娘！是我，是我回来了！”

    那年阿贞被辰旦软禁在戈乐山，星子苦求父皇，总算蒙得恩准，得以在出征西域之前与阿贞见一面。母子二人却只能相处短短的两个时辰。自那以后，匆匆过了五六年，今日才再次重聚。星子心潮起伏，这几年间，经历了多少生死磨难，差点……差点以为将天人永隔，而娘亲也受我连累，几乎命丧黄泉……往事汹涌，星子却说不出一个字。

    “星子！星子！好孩子，你回来了！”阿贞抹着眼睛，见星子还跪在地，便去拉他，”快起来！快起来！地凉……还没吃饭吧？快进屋吃饭啊！”阿贞乍见星子，久别重逢的惊喜之下竟有些手足无措。

    晚饭本已备好，桌只摆放了两副碗筷，尼娜忙下厨去为星子另拿了一副。阿贞只呆呆地望着星子，恍如梦。自从住进这座宅子以来，这是第一次三个人一起吃饭。最早是一个人，后来又来了尼娜，今天，今天星子终于回来了……

    宅子有一对夫妇负责服侍阿贞与尼娜。买菜做饭的年仆妇星子回曾远远地见过一面，她丈夫则看门兼洒扫。除了干活外，平日里沉默寡言，也从不与阿贞同桌吃饭。星子知道他们都是听命于大哥，估计大哥也应派了暗卫保护阿贞的安全，只是娘亲不曾察觉而已。

    晚餐虽不奢华，倒也丰盛。炖了整只的鸡，烧了整条的鱼，还有些过年才有的香肠卤肉。阿贞夹起一块红烧鱼放进星子的碗。星子尝了一口，调皮地笑了：“好吃，不过还是没有以前过年时娘烧的鱼好吃！”

    阿贞叹了口气，“娘哪有这么好的手艺？小时候住在山里，也难得吃到鱼，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走几十里地的山路去赶集才能买得到，鱼也没这么大……”

    阿贞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临海村的日子，自然现在清苦得多，但有星子陪在身边，却是充实而宁静的。自从离了临海村，几乎见不到星子，甚至不知道他的行踪。而我在这世，除了星子，还有什么呢……阿贞心里顿觉空空荡荡，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挥之不去……

    阿贞小心翼翼地看着星子，试探着开口：“星子，你……你这次回来，能够多住几天么？”阿贞虽很少听到外面的消息，但经历了这许多变故，也隐约知道，星子的身世非同寻常，他做的事也非同寻常。这个孩子是天赐予我的，陪了我十多年，我也该知足了。阿贞不敢多问，只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多问几句，他便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

    星子侧头望向阿贞，一别数年，娘亲气色尚好，打扮仍和从前一样，干净而朴素，但灯下的容颜的确又苍老了几分，鬓角已爬了缕缕银丝，眉间略显憔悴，眼神也不似从前明亮。听见娘亲陪着小心问自己能否多住几天，星子便如咽下了一枚青橄榄，卡在喉咙，酸楚难言，真想告诉她，从此再也不分开，星子永远永远都陪着娘亲。可是……可是从前自己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有多少都成了泡影？又怎么能给了她希望，再让她跌入失望的深渊？

    星子困难地咽下口水，尽力笑得轻松自然，人畜无害：“当然啊，既然回来了，哪有那么快走？我要好好地陪陪娘。”想表白这些年的思念，又怕让娘亲伤感。正月十六日必须回宫，那我是不是可以过了元宵节再走？没赶除夕，赶元宵节也好。能陪她们过大年，已是不曾有的奢望了啊！

    阿贞闻言方舒展眉心，抬手为星子理了理额边的碎发，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容。几年不见，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眉目间的稚气褪去，五官英挺，再不是当年绕膝笑闹的顽童了！阿贞笑了，眼泪却簌簌地直往下落：“娘能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你也长大了……娘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你常年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只要你过得好，好……”

    阿贞只忙着为星子夹菜，却不问他这些年的经历去向，不问他是否找到了亲身父母，星子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而阿贞怕星子担忧，也不谈当年戈乐山被人暗杀之事。星子略略问及，阿贞只道是偶然被不知姓名的高人救出了藩篱，后来辗转到此处安居，有人照顾生活，衣食无忧。言语之甚是感恩。阿贞本已猜到救命恩人与星子的渊源，但当初箫尺曾派人传过话，要她不得擅自打听，她自是三缄其口。星子对其隐情心知肚明，也不会追问细节，却想，娘亲差点为我丧了命，受了那么多苦，却还怕我担忧，她是否知道这竟是我生父所为？若她看到戈乐山所修的坟墓，所立的墓碑，不知会作何感想？

    阿贞本是大山里的农家女子，谨小慎微，与世无争，但如今已是历经沧桑，深谙人世无常。多年后重逢，母子二人皆怀了心事，不能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幸好尼娜兴致很高，她虽活泼单纯，却也曾周旋于宫廷之，知道不该打听的绝不要打听，但她对星子小时候的故事好不已，忍不住问东问西。星子便讲起白石村的学堂，涂老夫子，生财和有福，虎子与猴哥，种种故事，听得尼娜眨着蓝眼睛，咯咯直笑。

    本来自    /book/29/29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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