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o  痴心

    星子与尼娜聊天知道，几年间尼娜住在这间古宅里，除非迫不得已，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门，也要带面纱，将自己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w  .  v    m）因此小镇没有谁见过她的真面目。她……她是把自己完全当成了我的人，恪守着所谓的妇道吧？犹记得，当初的小尼娜天不怕地不怕，曾冒险诱以声色刺杀君王，也曾男扮女装，混迹于军营之，更万里独行闯荡天下，如今，她尚青春美丽，竟然能为了我，画地为牢，春去秋来，犹如笼之鸟，甘守着这一份漫长的寂寞……“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何在？”这样的心情我如何体会？这样的深情我又如何面对？面对满桌佳肴，星子忽然没了胃口。

    用完了晚餐，阿贞将星子带到内院的一间卧室。星子一进门呆住了，这并不像平常的客房。卧床被褥帷帐一应俱全，干干净净，便如新换的一般，枕边还叠着两套崭新的冬衣。地板桌椅皆一尘不染，临窗的几案一只青花的窑瓶，供着怒放的新鲜腊梅，白蕊点点，幽香缕缕。难道她们早知道我要回来？是大哥派人快马加鞭传递了信息？

    星子正欲开口相询，阿贞似已明了他的疑惑：“这房间……娘一直为你准备着，总想着……你说不定哪天回来了。这不，若是没有准备的话，你一回来，慌慌忙忙的，一时哪能安排好呢？”原来，娘一直在等着我！等着我回来！星子愈发惭愧。望着枕边那整整齐齐的冬衣，更有隔世之感，那年戈乐山小院里作别，正是冬天，娘也是亲手缝好了一套厚实暖和的冬衣，嘱我出征时穿着，我一直带在身边，却到底没舍得穿……

    新做的两套冬衣一套深蓝，一套土黄，都是这山区集镇最常见的棉布所制，式样并不新，没有繁复的花边，也没有金银饰纹。星子走前去，伸手轻抚那密密的针脚，便如抚摸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耳听得阿贞道：“你试试这两套新衣服吧！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其实衣裳多是尼娜做的，她的手我巧多了！”

    星子一愣，抬头去看尼娜。尼娜颊飞霞，娇羞无限，一把将衣服抢了过去，嚷道：“春天都来了，冬衣用不了，还是我去收起来吧！”说着抱着衣服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贞望着尼娜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这孩子……自从学会了缝衣服，这几年，春夏秋冬的衣服她都做了不少……”

    星子更是震动不已，印象的尼娜舞惊四座，歌动八方，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谁曾想到她竟会这些繁琐女红？原来，她整日里待在家里不出门，是做这些么？星子心满是酸酸的胀痛……忽然想起伊兰也曾经为自己绣过手绢荷包，托卓娅带给我，殷殷情意亦是天地可鉴……好久不曾与卓娅联系了，她应该是仍留在天京城，不知伊兰现在如何了？我……我也对不住她啊！

    阿贞又道：“你让尼娜来陪着娘，娘也明白你的心意……时间不等人啊，尤其是女人啊，青春年华一转眼没了，如果合适的话……”阿贞说到这里，见星子一直沉默不语，便不再继续，怕惹星子不高兴，毕竟，毕竟不是亲生儿子，自己怕是没有资格过问了吧？

    大哥催了婚，娘亲又来，这些长辈，还真是商量好了的么？星子含糊其辞地道：“娘，我知道了，你放心是。”

    阿贞想起了一件事，语气带了几分遗憾，“可惜，你次送我的礼物，后来仓促间没有带，本来是想送给尼娜的……”

    阿贞一生没戴过什么金银珠宝，当年被软禁在戈乐山，星子出征前夕去探望她，只当是将要诀别，曾特意选了一只赤金合和如意簪和一串乳白色的珍珠项链送给阿贞。阿贞当时便曾笑言，以后要转送给他媳妇儿。

    星子不料阿贞还记得此事，那两样首饰是辰旦所赐，星子原本不想动用，何况辰旦后来还企图刺杀阿贞。虽已时隔多年，星子一旦思及此事，仍是愤愤难安。阿贞见星子的脸色突然变了，不知缘故，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停下来有点不安地搓着手。

    星子按捺着情绪，勉强笑笑，安慰道：“没关系，那也不值什么，娘不用惦记，不是两件首饰么？我不会亏待尼娜的。”

    星子说得没错，大年初四的早，箫尺送的礼物便到了。满满两大马车，十几个红漆描金的大箱子。鲜衣怒马的近卫亲兵，将门外看热闹的人群远远地拦住。剩下的亲兵抬着箱子鱼贯而入，列在堂屋正，打开一看，尽是金光耀眼。阿贞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觉眼花缭乱，晕晕乎乎呆在当地，不明所以。尼娜长于天堂堡的王宫里，这些礼物虽不稀，但这可是星子哥哥，是真神使者送来的，又羞又喜，怀如有小鹿乱撞。

    星子看着那满屋灿烂，忽回过神来，当初自己不喜欢父皇赐的礼物，认为是巧取豪夺的民脂民膏，可大哥这些金银珠宝又何尝不是呢？自己可能心安理得？但既然送来了，也不能退回，星子便让娘亲和尼娜随意挑选。二人都只选了最朴素的一两样，剩下的则原样锁好，置于后院的空屋。

    星子怕亲兵们待在这里碍手碍脚，便让他们先回天京复命。此后的十几天，星子便陪着尼娜，有时候山打猎，有时候河边钓鱼，有时候逛逛街，或者在院子里聊聊天，或者什么都不做，并肩坐在阶前，静静地看小花在春风摇曳，看小草从青砖缝里探出嫩绿的脑袋。

    箫尺还送来了许多女孩子的衣裳脂粉，尼娜每日精心装扮，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但若出门时，总是要蒙面纱，戴帽子，如往日那样遮住全身。只有到了荒凉无人处，才揭开面纱，与星子嬉笑玩闹。

    阿贞则坚持要亲自下厨做饭，其实她做的饭菜，不过是煎饼面条，粗茶淡饭，不但远不及皇宫的御厨，起服侍的仆妇来也多有不如，然而却是星子最为熟悉的味道，百吃不厌。在外漂泊了许久，终于尝到了童年的美味，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星子恍惚之，犹如身处梦境，真想这样到天长地久，天荒地老。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元宵节这天。尚未入夜，古宅虽地处偏僻，亦可闻到人声喧哗。星子和尼娜早用五色彩绸扎好了几只灯笼，有莲花灯、鲤鱼灯、白兔灯等。晚饭后，便打着灯笼，一起陪着阿贞出门逛街。街市人流如织，灯火如昼。三人看过了烟火，吃过了小吃，放了炮竹，又去听戏，直到午夜过了方尽兴而回。

    烟花已谢，炮竹声远，古宅重归宁静。星子将阿贞和尼娜送回房安置，想到此时已是正月十六，须在午夜前赶回天京宫。即使有乘风也须快马加鞭，星子不敢耽搁，进屋床闭眼睛，略躺了会儿，听见外面没什么动静，遂轻手轻脚起床开门。

    星子不愿惊动娘亲和尼娜，再惹离愁别绪。他也没什么行李，到后院悄悄牵出乘风。乘风甚有灵性，行动之间亦是悄无声息。星子便牵了马从来时的侧门出了古宅，一出门便即呆住了，原来尼娜正站在十步之外。长发及膝，身只着一袭纯白色的单衣，显然是刚从屋里跑出来的。一轮圆月高悬于顶，银色月光洒在她身，如覆了一层清寒的白霜。

    星子吓了一跳，便如半夜做贼被抓了现行，硬着头皮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那纤纤玉指却是寒冷如冰，听尼娜轻声问：“哥哥，你现在要走了么？”星子无言地点点头。“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尼娜声音里已带了哭腔，用力眨了眨蓝眸，半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目光既是悲戚，又带了三分期盼。

    星子嗓子发涩，君问归期未有期，该如何回答？“我……”我什么时候回来呢？其实，其实我也不想走……如果我向大哥陈情，希望留在这里隐居，大哥没有不许之理。我现在留在天京，主要任务也是陪大哥和子扬练武，帮白瑞修订历法。大哥武学甚有进境，也不需要我日日督促了。白瑞修订历法，最忙的时候也是这一年以内，等到培训了足够的人手，我可以抽身了，时不时地回天京看看他们好，甚至只需要每个月十六去一次……

    当然，我如果想把娘亲和尼娜接到天京去，大哥更会是求之不得。现在我所在的观云居足够她们住了，大哥恐怕还会有更好的安排。那样的话，娘亲可以和我一起，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小时候许下的愿，要让她过好日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实现了。且可朝夕侍奉，略报养育之恩。尼娜与我的婚事，更是不用操心。算我要把伊兰接来，拥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只要她们二人愿意，也不会有多大的障碍。

    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只要自己愿意，可以渡尽劫难，从此过无忧无虑的幸福的生活。但星子心仍隐隐有些不安，又说不来缘由。明明是万里晴空，天际却似有乌云隐现……我真的能放下一切，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吗？

    星子沉默了许久，开口时似有些底气不足：“我在天京，不算太远。有些事情，须及时赶回去处理。以后……以后我再来看望娘亲和你，你……你要好好的……乖乖的……”算不能与她们日日相聚，偶尔回来一趟应该问题不大吧！

    尼娜蓝眸的不舍更浓，如一泓化不开的深蓝色海水，暗藏了无限情愫。星子半搂着她，柔声道：“外面太冷，不早了，我送你回房吧？”

    尼娜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睡不着，我在这里，看着你，送你……月色这样好，我正要祈祷。哥哥你走吧，不用管我。”

    星子听说尼娜要祈祷，知道不能打扰，只得随她去了。又安慰了尼娜几句，便翻身马。乘风小跑了几步，星子回头一望，尼娜双手合十，螓首微低，清冷夜风拂动她的衣襟，飘飘荡荡，仿佛欲乘风归去。那孤单的身影，弱不胜衣，说不出的冷清寂寞。星子一愣，这情景似曾相识……十六岁那年的春天，缤纷桃树下，朦胧晨光，玉娇姐姐留下的最后身影……星子摔摔头，甩掉某种不好的预感。凝视了尼娜良久，终于还是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一旦了路，星子不能再分神。紧赶慢赶，终于在午夜钟声敲响前踏入了临安殿。箫尺已做好了金针抑毒一切准备，正等着他。星子一进来，再无多话，便即行事。循例抑毒毕，星子仍是躺在御榻一觉睡到天亮，方洗漱更衣，等箫尺下朝后，向他谢恩。新年期间，积压了不少政务，加之整夜运功，箫尺但觉疲惫。星子报了平安，谢过箫尺对养母和尼娜的照顾赏赐，箫尺无心细问，便让他回府。

    过了两日，星子抽空出了趟城，以暗语将卓娅唤出。果然，虽已有多时不见，卓娅仍是照星子的吩咐，守在天京城内。色目复国后，总督卜辛曾多次寄于星子，但卓娅未蒙召唤，过一段时间，便将那些信的内容默记于心，原件则毁去。此时终得机会向星子复述。

    本来自    /book/29/29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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