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只是在一旁哭，那医生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简直没有半点余地，我走上去对他说：“半小时，等我半小时，你们一定不能停药，半小时我一定把钱带来。”

    “那你还是快点去吧，我怕病人等不了多久了，钱到了我们才好继续开药。”

    小小一听这话就急了，立马跪在他面前，“求求你了医生，求求你，让我奶奶活下来，让我奶奶活下来好不好？”

    我眼泪倏地就下来了，冲上去想把小小从地上拽起来，可是拽不动，我一边提着她肩膀一边说：“你先别跪，我马上打电话给我爸，他会很快送钱来的，你快起来。”

    还是拉不动，我只能让她先跪着哭会儿，掏出手机来拨电话，没想到手被人拽住，那人说：“不用打了。”然后把缴费单往医生脸上一甩，医生吃惊得半天没动静。

    是方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他一只手就把王小小从地上拎起来，扔到椅子上，“不要跪了王小小。”

    又对医生喝道：“还不快去看病人，你们这些混蛋。”

    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好愣愣站在那里，看着方尧黑着脸问小小：“那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小小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他又问我：“王小小受伤了吗？”

    我说，没有。

    他点点头：“那么我现在去警察局看看，你照顾好小小，医生不会再为难你们，还有吃点东西去吧，别那么病怏怏的。”

    我只是愣怔着看他走远了，我第一次觉得，方尧这个男人居然强大到如神佛一般，能够瞬间给人安全感，小小在我睡着的时候，她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通知方尧，她才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我心里终于安定了一点。

    此时王小小默默地坐在一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脑子一定很乱吧，方尧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不知道警察那边会有什么消息，只能祈祷罪犯一定要被抓住，祈祷奶奶尽快脱离危险。

    方尧离开没多久，又有一拨警察来到医院，这一次排场很大，有几个看上去职位很高的人也跟着，看来托方尧的福，这个案子终于得到了重视，警察一来便极客气地向小小嘘寒问暖，又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案情，小小看上去很累，一脸疲惫的样子，勉强回答了一些。

    好不容易问完，方尧大手一挥：“好了，你们再去犯罪现场仔细看看吧，千万不要遗漏任何线索，这案子破不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于是那些人恭恭敬敬地走了。

    方尧又让我大跌了一回眼镜，只见他扔过来一个大的购物袋：“吃东西了么？”顿了顿，又自己答：“就知道你们还没吃。”

    其实根本就吃不下，我们谁也没有动，方尧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他在这里，我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一直等到中午，才有医生急忙跑过来，递给小小一张单子，我一看就傻眼了，那是病危通知书。

    “你们家属最好有心理准备，病人怕是熬不过今天了。”医生叹着气说。

    小小当时就要往病房里冲：“奶奶，你们救我奶奶啊，我还没有尽孝，奶奶养我那么多年，我还没有尽孝啊！”

    听着小小的哭声，我感到胃里一阵难受，难受到想吐，整个喉咙也肿胀得说不出话来，方尧从后面抱住了小小，防止他冲进病房，小小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不再动，而是紧紧抓着方尧的手臂，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留下指甲的抓痕。

    “方尧，让他们救我奶奶好不好？”她撕心裂肺地求他。

    方尧捏紧了拳头，额头的青筋都暴起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奶奶会没事的。”

    小小终于安静了，好像方尧的话终于让他安了心，她缩在他怀里低低啜泣着，此刻他就是她的一片天。

    方尧今天像是从梦里来的，上天悲悯小小的不幸，便赐给他一个方尧，帮她从这一关里走出去，而我也多么希望，方尧能挥挥手解决所有事情，所有的事，包括留住小小奶奶的生命。

    但是他再强大，也不足以挽留一个人的性命，小小的奶奶那天还是走了，当身边滴滴答答的仪器归于寂静，一袭白布从头拉倒脚，这个横跨了两个世纪的女人，终究是去了。

    一直到她死去我才得以看见她的面容，我无法形容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了，经年的疤痕与沟沟壑壑的皱纹，在她干瘪的面庞上勾画了一副坎坎坷坷的地图，标志着这位奇女子悲苦的一生，从痛失所爱，到家破人亡，直至晚年，也没能搏出个安稳的命运来，而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剩这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孙女了。

    小小在她奶奶尸体面前伤心得不能自已，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去了，她曾经被这个世界抛弃过，她奶奶给她一个家，然而十八年后，这个世界又一次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用最残忍最痛苦的方式，让奶奶死在她的面前。

    那天她哭了很久，谁都没有上去安慰，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叫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哭一场，把一切不好的东西都哭出来，愤怒，悲戚，孤寂，不舍，统统都随着眼泪哭出来。

    罪犯还是没有抓住，方尧的一腔怒火几乎震破了警察局的大门，他带着一腔愤怒处理了奶奶的后事，还安了小小的家，不敢想象这几天若没有方尧，我们遭遇的会是怎样的情况。

    而小小始终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失了往日张罗一切的活力，把一切都交给方尧处理，她倒是不再哭了，只是眼神从此失去了光彩。

    陈革是在奶奶葬礼上回来的，他大步流星走进灵堂的时候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他脸上长了胡茬，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他缓缓走到小小面前，握住她的手说：“别害怕，我回来了。”

    葬礼很冷清，小小奶奶生前并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除了我的家人，陈革，方尧，就没有别人再来，奶奶下葬后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天气变得有些清冷起来，方尧鞠完最后一个躬，对我说他要走了。

    “不用那么急吧？”我说。

    “嗯，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让小小自己恢复几天吧。”

    我看了一眼小小和陈革，叹了口气，说：“那你路上小心。”

    方尧走得无声无息，连小小都没有告知，葬礼结束后我跟着父母回了家，小小也一直和陈革在一起。总之我回家以后感到身心俱疲，绷了几天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没有去小小家，总要留给她些时间自己把很多事情想清楚，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直到陈革杀到我家门外，告诉我晚晚和他分手的消息。

    我一直认为他们是最不可能分手的两个人，他们两个从认识到现在我都是见证者，我见证了他们的甜蜜和幸福，还有这一路上的不离不弃，所以我向来坚信，就算世界末日他们也不会分手。

    但这一切还是发生了，那天傍晚陈革在楼下叫我，叫的声嘶力竭，如临大敌，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出去。

    我出去的时候看到他脸阴沉得可怕，他说：“王小小和我分手啦。”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你再说一遍。”

    他说：“我们分手啦。”

    我吓了一跳，说，你别逗了，我才不相信。

    陈革脸皱的像根黄瓜：“我他妈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我也不相信。”

    “这么说是小小甩了你？”

    陈革落寞地点点头：“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甩了。”

    “她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发发小脾气，过几天就好了。”我安慰他。

    陈革摇摇头：“雨楠你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你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这一次，好像是来真的。”

    我想了想，还是跳上了陈革的机车，我说，你载我去她家，看看到底怎么了。

    一路飞车到小小家时却没有人，我趴在窗户边往里面看了看，屋子里面空旷得吓人，大概是小小把砸碎的家具都拿去扔掉了，陈革一边叫着小小的名字一边不遗余力地砸门，但小小确实是不在家。

    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宝马缓缓开到路旁，停在了我们面前，王小小和方尧从车上走下来，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小小一脸轻松地走到我们面前，拉起我的手说：“豆豆，我刚刚到你家去，没想到你却来我家了。”

    我满脸狐疑地问她：“你这是，去哪了？”

    她看起来和平时完全没有什么不一样，我甚至开始怀疑陈革在骗我，而陈革也是一脸的迷茫。

    “看房子”小小平和地说，“这个地方我没有办法再住下去了，所以让方尧帮我另找了一处。”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陈革一眼，这让我觉得特别不对劲，她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就问她：“那你和陈革……”

    她马上打断了我的话，“雨楠啊，时间快来不及了，你来帮我收拾一下要带走的东西怎么样？”

    陈革已经忍无可忍，一下子冲到王小小面前，咬着牙对她说：“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要找房子为什么不来问我，我他妈就算是去买血也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小小却是一脸的笑：“你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