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徒弟不当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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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歌台(6)

    世有修仙者,逆天道、破天门,所修各有不同,剑、器、符、丹,不胜枚举。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剑修,而这一派修仙者毕生所求,无非是以身为剑,剑法大成时能以一敌众,不枉世人对剑修的想象——

    ——所谓,一虎猎群狼。

    可惜世上多的是双拳难敌四手、一虎不敌群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法终归只是传闻。

    然而此刻,这传闻中的剑法仿佛在疾风原上现身,女孩踏雪挽剑,在一众修士间急速穿行。

    风雪漫漫,剑影如追。

    平素自傲于剑法的修士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听得见铿锵剑鸣,看得到一闪而逝的发梢衣袂,但捕捉不住清溪的身形,仅有一瞬能看清那女孩面貌,寒凉刺骨的剑锋却比她的眼神先逼到眉心。

    剑气陡生。

    “……不好!”杨宏义一声暴喝,猛地反手负剑,电光石火间勉强挡住后方袭来的一击,双剑交错,他掌心巨震,虎口处薄薄的肌肤骤然崩裂,一丝鲜血缓缓淌下。

    尚未回神,一剑震裂他虎口的清溪已返身疾绕到他身前,瞳中凉凉的风一忽而过。

    “还不错。”她以一种客观评价的平淡口吻说,“比他们略好些。”

    剑尖一挑,杨宏义手腕脱力,一柄直剑飞出倒插入雪堆,侧刃处隐有几道细细的裂纹。

    她一剑竟将这镶了七枚五行灵石的名剑劈裂了。

    “我赢了。”清溪扫视雪堆上被她挑飞的一众兵器,再看雪地里被她干趴下的一众修士,“诸位没有异议吧?”

    众修士显然未到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的火候,经清溪一番殴打已生惧意,生怕这来路不明的杀神一气之下挨个上前补一剑,此时迎上清溪的目光,在雪地里抖成了一排无毛的鹌鹑。

    “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眼见清溪的目光要扫到自己身上,杨宏义当机立断祸水东引,“赵兄如何看?”

    “赵兄”恨不得戳他一剑,一抹脸,垂头强装出一副惭愧模样:“道友勿怪,在下虽入仙门,骨肉亲情却不能割舍,终究牵肠挂肚,如今想来,确是让那好面子的兄长欺瞒了……还望道友海涵,来日若上雪明门,在下必扫榻相迎。”

    周围躺在雪地上的修士连声称是,垂头丧气,看谁都仿佛是羞愧难当。

    清溪心里依旧冷笑,脸上一团和气:“看来诸位也认可是我赢了,那么按照约定,桥归桥路归路,我这就走了,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面。”

    她收起惊鸿客,三两步迈到叶青时边上,呵了口气搓暖双手:“来,咱们走。”

    叶青时轻轻牵上。

    两人继续顶着风雪往前走,疾风原上的风向来如同疯病发作般寻不到规律,此时又发起了癫,骤然加大的风与雪呼啸而过,很快掩盖两人身形,只在后头一帮修士眼中留下两个黑黑的小点。

    “晦气!”杨宏义一个鲤鱼打挺,也不知在骂谁,“赵兄,这回咱们可算是翻了船喽。”

    阴沟里翻了船的赵霆仍趴伏在地,指尖一勾,从腰后勾出把吹箭来。

    杨宏义浑身一凛,见那吹箭离赵霆的嘴唇还有十万八千里远,才稍冷静:“我说,赵兄歇歇吧。有这般宝贝,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对敌?”

    赵霆不搭理他,兀自把玩着箭筒一端露出的尖锐箭头,半晌,说:“我在上章城内无意间摸过那男童的骨,他身体里,有全副的灵骨。”

    杨宏义脑内“嗡”的一声:“这怎么可能……”

    他突然脸色大变,一脚踹向赵霆的手:“松手!”

    吹箭却先他一步,淬了毒的箭头破空而去。

    疾风原上的风雪有妨碍修士耳目的功效,吹箭的速度极快,清溪察觉时箭头离叶青时已不到三尺,她脑中警铃大作,本能地向前一扑,将男孩护到身下,顺着雪坡滚了下去。

    新积的雪松软,扑簌簌抖到两人身上,叶青时手脚陷进雪里,鼻尖贴着的却是一口满溢的生气,从清溪的心口溢出。

    柔软、温热,带着与雪原无比合恰的香气。

    男孩的脸蓦地红了。

    他手忙脚乱地推她,指尖碰到肩头又突然缩手:“你——”

    他第一次迫切地希望清溪能说点调戏他的怪话,但女孩只是慢吞吞地爬了起来,顺道把陷进雪里的叶青时也拎出来。

    她正常得怪异。

    “别怕。”清溪微凉的手指拂过叶青时的脸,替他把缺了半截的鬓发挽到耳后,接着拢在他耳朵上。

    温柔得就像在那个突如其来的雷雨夜里替他遮挡雷声,但这次叶青时耳边没有过滤以后的闷响。他什么也听不见。

    另一只手盖在他眼睛上,以同样的方式封住了他的视觉。

    赵霆带着一众修士赶来,见这两人躲过吹箭,半是震惊半是仓皇,脱口而出还是一个字:“你——”

    “我想诸位是修士,再怎么不上道,总归有些除妖救人的功德,所以我自封灵脉,只和诸位比试剑术。”清溪缓缓抬起眼帘,瞳中倒映出疾风原千年的风雪,“但我也说过,伤他半根毫毛,”

    她轻轻地说,“我要你们的命。”

    惊鸿客应声而出。

    飞鸿照影,踏雪而归。

    叶青时感觉到有什么黏腻温热的东西溅到自己脸上,带着股令人不适的铁锈气,紧接着被人轻轻拭去。

    热血滴落到雪地里,转瞬冻成坚冰。

    清溪一脚踏下去,浅浅的脚印旋即被风里坠落的雪粒填满。

    先恢复的是听觉,猎猎的风声带着寒意灌进耳内,再是视觉,叶青时窝在清溪怀里,从衣袂交叠的缝隙里看见茫茫的雪地。

    一片雪花悠悠落在他袖上。

    **

    太玄宗。

    一间书舍,三两立屏,两杯苦丁茶晾在桌上,蒸腾出一片白茫茫的苦香。

    “……所以,一言不合,道君便把以雪明门为首的一干修士全除了?”白袍男修听得眉头皱起,下意识拿过茶杯猛灌一口,霎时从舌尖苦到天灵盖,连“嘶”两口冷风,温和俊朗的眉目搅和成了一团。

    “我不刻意收敛,惊鸿客的剑意好认得很,够在疾风原上留到有人给他们收尸。”清溪抖了抖腿,“若他们的亲朋好友师门兄弟不服,大可杀到太微山上来,把我砍死。”

    她颇有先见之明地竖起手掌,“还请符郎君不要念经,我听不懂。”

    符瑾一噎,执起茶壶续了半杯水,给清溪找理由:“商君说‘以杀止杀,虽杀可也’,我虽不认同,但也不会阻拦道君。道君不必如临大敌。”

    清溪心说我信你的邪,从怀里摸出一物,两指按在桌上推过去:“喏,看看这个,你还认得吗?”

    符瑾莫名其妙,低头看向那只褪色的荷包。

    片刻后,他呼吸骤然一紧,素来温和的神情渐渐开裂,缎面的旧荷包像是尾滑溜溜的泥鳅,在他发颤的手指之间腾挪几个来回才被紧紧攥住。

    符瑾重重吸气:“敢问道君,此物……是从何而来?”

    “上章城,未央楼。”清溪说,“未央的魂魄附在一株琉璃芙蓉上,无意间拉我进了幻境,她以琉璃芙蓉的根为交换,托我将这荷包转交给你。”

    符瑾眼中蓦地显出一丝痛色。

    清溪奇也似地看他:“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又对我有些埋怨?仙凡有别,你选择入太玄宗的宗门,不就明白了她终有一日会死,且与你再无可能,死在百年前与死在今日,又有什么区别?”

    对面的修士摇头不语,手攥得更紧,骨节青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清溪几乎以为那弯曲成爪的手要抓到她脸上,符瑾却一把狠抓入自己的手腕。

    修剪圆润的指甲嵌入肌肤,血珠鲜红滚圆,成串滴到他的袍袖上,宛如一纸相思豆。

    淡淡的血腥气里,白袍修士渐渐冷静下来,松开指爪,苦笑:“道君果真是不通情爱啊。”

    “她是名动天下的歌伎,舍不下万人追捧,我出身世家,舍不下锦衣玉食,本就是露水情缘,你知我知。”符瑾接过清溪隔桌抛来的药瓶,垂眼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后来我上仙山,便知今生无缘。说来惭愧,数百年匆匆而过,其实我并不曾念起,今日见这荷包,才想起当日作别,她说待我下次归家,她要赠我一只亲手绣的荷包。可见我平日里满嘴圣贤书,也不过是个伪君子、负心人罢了。”

    他咽下翻涌到喉头的一口血,看向清溪,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祈求,“只是我这伪君子负心人依旧要问,道君最后见她时,她……是喜是悲?”

    “她很好,歌声绝妙,迷得我七荤八素,险些把惊鸿客送给她。”

    符瑾一怔,旋即露出个极淡的笑,眉眼间却仍是苦的:“道君说笑了。”

    他小心翼翼将荷包收入怀中,整装起身,极郑重地向清溪拜下去:“多谢道君拨冗转交。符某欠道君一个人情,他日若道君有需,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清溪叩了叩桌面:“当真?”

    “当真。”

    “那我现在就要你还这个人情。”清溪说,“三日后是今年‘开天门’的日子,今年摸灵骨的人是你,轮到我带来的那个孩子,我要你做些手脚。”

    符瑾面有难色:“道君见谅,并非我食言而肥,只是灵骨乃是天赋,于小关乎个人修行难易,于大关乎宗门内外,我实在不能随意增……”

    “不。”清溪斩钉截铁,“我要你往少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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