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徒弟不当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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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天门(3)

    那一眼宛若细雪割过铁刃,寒得萧瑞明肝胆俱颤。

    可新认下的“小弟”簇拥在旁,御下之术要的就是让人敬畏,萧小王爷强打精神,支起并没有几寸长的一根傲骨,傲慢地一指叶青时:“我说他,没师父。”

    再一指清溪,“我看你有些歪门邪道,大概跟谁学过两招吧,不过你这个模样,要么你师父是个废物,教来教去也没教好你,要么你师父是个短命鬼,没教好你就蹬腿了。”

    他其实并不知这话能如何重伤一个痛失恩师的人,周围的孩子也不知,只觉得夹杂其中的市井粗话好笑,配合地嬉笑起来。

    指尖骤然一紧,叶青时慌乱地吐出一个“清”字,那股力道又悄悄松开,上方清溪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缥缈:“别动,在这里等我。”

    那些孩子还在笑,暗搓搓或者放肆的笑声搅和成清溪脚下的泥浆,拽着她的裤腿,拉扯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萧瑞明走去。

    昭光君的亡故始终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平常不刻意触动,甚至仿佛不存在,萧瑞明用话一拨,清溪才发觉那根刺已然深入骨血,其下是溃烂透亮的脓血,汪着持续千年的怨毒。

    那股怨毒直冲脑门,清溪眼前晃出一重重的光圈,套在光圈里的萧瑞明身形忽大忽小,晃得她头晕眼花。

    只有那截白嫩的脖子无比清晰,堆积颤动着软黏的肥膘,只要她伸手扣住,轻轻一掐,就能折成两截。

    只要……

    ……只要她伸手——

    清溪紧盯着萧瑞明颌下,胸口剧烈起伏。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萧瑞明往后挪了两步,“我警告你,这可是太玄宗,小爷是丹峰……”

    清溪猛地出手。

    ——“喀”。

    萧瑞明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指甲深深嵌入肌肤,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石砖上。

    清溪甩开抓来的筷筒,落地“当啷”一声,掉出一截折断的筷子。

    “你听好,我师父建书库、修阵法,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早亡是天地不仁。就算今时今日大天魔站在这里,”她抻开五指,指甲从自己掌心里拔.出,带起一串血珠,“也不会说他一声不好。”

    “你、你……”萧瑞明捂着被筷筒抽了一下的屁股,又气又怕,“……你给我等着!”

    清溪没有听。她头晕目眩,肺里仿佛填了座火山,每一口吐息都是烫的,身体却像湃在冰里,冷得她直哆嗦。

    周围人意味百种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她忽冷忽热,什么也看不清,凭着一口气转身,一步步走向站在饭堂门口的叶青时。

    但男孩的身影突然从她视野里消失了,她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惊鸿客自发护主,脱腕而出,剑阵里无数金色短剑绕着女孩环飞,恣肆凶暴的剑意刮倒周遭桌椅,四处是尖叫抱头躲避的人,躲避不及就直接被剑气掀翻在地。

    萧瑞明一屁股扫到地上,正中痛处,两泡眼泪直飙出去,他一把挥开给他擦泪的手,隔着剑阵怒指叶青时:“我看这女的要死了,你也给我等着!就你那一截仙骨,才修不了仙!”

    叶青时一头钻进剑阵里。

    他扬头看向萧瑞明,那张脸被剑气割得皮肉翻卷,凄惨如横死的恶鬼,漆黑的眼瞳锁在萧瑞明身上,仿佛藏于暗处嘶嘶吐信的毒蛇,竟看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小王爷凭空出了身白毛汗。

    “一截灵骨入仙门,”他幽幽说,“纵我只有一指灵骨,也在我手上,难不成你能把它掰下来?”

    **

    清溪强行睁开眼睛。

    一缕光透过书舍的竹窗晃到她脸上,她躺在竹榻上,榻边端坐的白衣修士木然地看着她。

    “道君晕在饭堂里了,所幸有巡逻弟子路过,暂且安置在我这里。”这几日符瑾见清溪的次数比以往三十年还多,他轻叹一声,双手捧起药碗递过去,“少明君赶来看过,说是气血逆行。丹峰事务多,他开完药便回去了,托我问一句,道君怎会突然如此,眼下感觉如何?”

    “还行,心脉没碎。”清溪挣扎着爬起来,仰脖吞了苦药,“少明君开的药越发苦了……和他说一声,我这老毛病了,下山前刻意封住灵脉,突然被气血冲开而已,不打紧的。多谢他从丹峰赶来给我开一副药。哦,还有另一件事也需和他提起,就说让他管好他的徒弟,不要找我带来的那孩子麻烦,我永远感激他。否则就等着我破开山门,剐了他全丹峰给我下酒。”

    符瑾早已习惯清溪请求与威胁并存且说得仿佛“嗟,来食”的气势,应声收了药碗,揣摩着清溪的脸色:“不过,依我拙见,说句逾越些的,道君有时……也需稍稍克制脾气。木秀于林,又处处树敌,恐怕不是好事。多友人总比多仇敌好。”

    “友人?我与他们攀什么关系?”清溪冷笑,“难不成等着太微山九根链子崩断,指望他们和我来个携手共敌?”

    ……这倒是不能。

    连符瑾在内打包,恐怕接大天魔真身的一个扫尾都够呛。

    符瑾遂斟酌着说:“今日道君教训的那孩子是安王第六子,安王正妃是百里家的嫡女。除了他长兄,其余四个都是庶出,而长兄已封为世子,断断走不了仙路。既是幼子,又押有百里家这一代修仙的期望,无怪乎骄矜至此,竟使道君出手与孩童相争了。但毕竟是天潢贵胄,道君也要多顾念些。”

    “不服就来太微山砍我。”清溪还是那句话。

    符瑾张口,清溪却示意他先听,“我不是这一朝的人。我看他们开国亡国,无非是有人造反、过上几年安生日子、又有人造反,我记得有一年我进山时皇帝尚且姓刘,砍完那一群妖兽出来,皇帝就姓陈了,刘皇帝的坟都给他们挖了。现在天京的皇帝姓萧,再过百年、千年呢?你让我顾念皇室,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符瑾默了默,失魂落魄般喃喃:“宫女如花春满殿,只今唯有鹧鸪飞……”

    他出身世家,煊赫非凡,也曾打马过街,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一上仙山百十年,回头再望,彼时胜景不再,位在中宫的人已换了名姓。

    “……是我尘念未绝啊。”他深深呼吸,“受教了。”

    “我教你什么了?”清溪反倒奇了,自顾自说,“那我也得算是尘念未绝。那小胖子嘴上没把门,我知道他是个孩子,养坏了不懂事,不该与他计较,但我就是听不得他牵扯我师父。”

    “我应当没同你说过,我小的时候恰逢乱世,一伙人乱糟糟地逃难,有男有女,我稀里糊涂出生在里边。有个女人照顾我,有一口没一口地给我吃的,后来遇见官兵……或者劫匪?不记得了,她就把我给丢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娘。当然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清溪说,“我那会儿可能才三四岁,其实不大记得。师父说是在一条干了的溪边上捡到的我,他期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无灾无难,这条溪能再过松间、照月明,就叫我清溪。可怜他一条只知道读书修仙的光棍,竟也把我拉扯大了,又当爹又当妈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昭光君是我养父,其实也不为过。”

    喉咙里的苦意反上来,清溪重重一咽,目光如灼,“符瑾,若有人当众侮辱你父,你能忍住吗?”

    “先父宠妾灭妻,逼死先母,也不曾看顾过我。”符瑾十分克制地说。

    “……”

    “跟你这人就没法聊。”清溪别过头。

    符瑾讪讪:“那接下来,道君有何打算?”

    “看情况吧。”清溪把头扭回来,“等‘小天门’开了,能入内门自然是最好,不能……我就再想想旁的法子。”

    提到这个,符瑾十分愧疚:“一指灵骨,要入内门恐怕很难。若当真不成,只要道君与小友不嫌弃,我愿自荐,收他……”

    “别了吧。”清溪婉拒,“我还不如让太微山上那棵梨树收他为徒。”

    符瑾:“……”

    顶着白衣修士羞愤且满怀谴责的目光,清溪松松筋骨,起身晃了两圈,晃到他面前站定,幽幽地说:“若他真是个注定要颠倒风云的坏胚,你能压得住他吗?”

    符瑾呼吸一窒:“这如何……”

    清溪却嘻嘻地笑起来,好像刚才那一瞬的肃穆只是符瑾的错觉:“你压不住,我就没见过你压得住谁。”

    符瑾第二次陷入沉默:“……”

    他摆摆手送客:“我看道君身子已大好了,请便吧。”

    清溪本就要走:“我带来的那个孩子呢?”

    “唔……”符瑾含混,“那孩子……”

    他想起叶青时送来时的惨状,侥幸在惊鸿客的剑阵下捡回一条命,衣衫撕裂,浑身都是剑气剐出的伤口,血糊糊仿佛一只拆散了的筛子。

    男孩挣扎着请求他不要说,脸伤得惨不忍睹,黑沉沉的眼睛却仍是活的,只一眼也仿佛藏了万水千山。

    符瑾摸了摸袖中只剩下空壳的白灵藿:“……在外间看书吧。道君可去看看他。”

    他犹豫着,“其实,若真入不得内门,道君又觉得我难堪大任,自己教养……也未必不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存稿箱,醉鸽鸽看乒乓去啦!

    手动感谢之前投雷和营养液的各位读者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