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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绑架前传

    王满仓王成爷俩儿是第一批抵达天河小区的警察,一老一小都在刑警队。王成问王满仓,爸,下边儿该怎么办?王满仓不跟儿子藏着掖着,说不知道,我当了四十年警察也没遇上过绑架案,你平时不挺有主意的吗?你说说该怎么办?王成说您都没遇上过,我就遇上过啦!队长说等谈判专家,马上到。王满仓说,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我认识市局的谈判专家。

    王满仓王成在楼下怎么办案我们不表,单说说绑匪郝莱邬的心态。

    我想各位读者里应该没有干过抢劫绑架的吧?嗯,估计没有。别说抢劫绑架了,小偷小摸的事儿我们都不能干,对吧。从小家长就教育我们,绝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那是偷!丢人现眼!没出息!我小时候就偷过我妈放在桌子上的零钱,被我妈打得皮开肉绽。所以,在我们的道德标准里,不能偷、不能骗、更不能抢,这是道德的最低标准,低于这个标准就属于坏人。当然了,偷也得分偷什么,骗也分为了什么目的而骗。比如,我妈舍不得扔剩菜,我跟她说了多少次亚硝酸盐致癌她都不听,我就偷着倒掉,骗她说我吃了,这就不能算坏人。

    不过,是不是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就ok呢?比如我实在是在太饿了,偷一块面包充饥ok吗?我实在是太喜欢她了,背着老婆偷情ok吗?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去抢珠宝店ok吗?这个不得不到底该怎么界定呢?

    我们一定会说这还用得着界定吗?法条上不写着呢吗?不能偷、不能抢、更不能偷情!但问题是,我们毕竟不是那个快饿死的人,不是那个被没钱逼得走投无路,家里有个等待换肾的爸爸的人,毕竟不是那个婚姻不幸福却又为了孩子不敢离婚的人。我们不是郝莱邬,没办法和他共情。曾经有个读者这么跟我说,当我们隔着手机屏幕同情、谴责、嘲笑别人的时候,我们也同时都在被别人同情、谴责、嘲笑着,每个人都无法走出自己的人生困境,可悲而不可知,这是常态。

    但我们可以和郝莱邬共情的,是恐惧。恐惧的体验大家都有过吧?难道没干过坏事吗?打小抄?说谎?老婆用一下你手机?密室玩儿过吗?恐怖片我们总看过吧!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弗学而能。从小到大,只要是凡人就离不开恐惧,我们对危险感到恐惧,我们对失控感到恐惧,我们恐惧自己什么都不懂,恐惧丢脸,恐惧没有能力应付未知的明天。因为,我们害怕失败。郝莱邬也是凡人,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恐惧,他带上了小女儿画的画。郝莱邬有两个女儿,大的六岁,小的三岁,女儿们每年会跟郝莱邬生活半年,然后再跟郝莱邬的前妻生活半年,郝莱邬犯案的时候,孩子们正坐在前妻的车里去幼儿园,她们还不知道,爸爸已经成了抢劫加绑架的双料罪犯。

    郝莱邬是个宠孩子爱孩子的人,从不给孩子一点儿压力。别人家的孩子学钢琴、学数学、学英语、学舞蹈,郝莱邬一概不理,轮到他带孩子的半年,每到周末,他就带着女儿们到处去玩儿,带她们去博物馆,去动物园,去自己小时候住过的胡同,带他们去刘庄桥,告诉她们这里以前是有条摆渡船的,爸爸小时候跟爷爷一起坐过,你们知道什么是摆渡船吗?我给你们讲哈…郝莱邬认为孩子就应该玩儿,不玩儿干什么?该玩儿的时候不玩儿,什么时候玩儿?别听老师胡说八道,说什么今天放弃一点玩乐是为了明天能玩儿得更好,难道读完博士就能天天不上班不工作不搞研究满处疯玩儿了?扯淡!

    女儿们管郝莱邬叫史莱克,自从郝莱邬给她们放过动画片《怪物史莱克》之后,她们就给郝莱邬添了这么个外号,因为郝莱邬腿短肚儿大脖子顸。史莱克,我要喝水!史莱克,我要吃冰淇淋!史莱克,你来抓我们呀!甭管在家还是在什么地方,她们都这么叫,一边叫还一边拍手大笑。郝莱邬从不介意,他绝不会把孩子拉到一边,说什么当着外人要表现得有礼貌有家教的话,大人可以叫孩子的小名儿,孩子为什么不能给大人一个爱称?他觉得女儿叫他什么都行,叫他什么都是爱他的表现。郝莱邬也给两个女儿分别起了外号,大女儿好动叫猫姐,小女儿内向叫兔姐。史莱克愿意为猫姐和兔姐做任何事,再荒唐再愚蠢的事儿他都愿意,这就是爱的力量。ps.我老婆也爱我,他给我的微信备注有秋裤仔、秃头小将、指定脑子有点毛病。

    无论父母和孩子之间,还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爱都会让我们变得荒唐,就算各位现在还没有孩子,恋爱总谈过一次两次吧,有荒唐的爱才叫爱,没有荒唐的爱那是过日子,所以人们把出轨形容为荒唐。

    郝莱邬的妻子狄思霓就出轨了,他们离了婚。网上说,女人出轨和男人出轨完全不同,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是为了寻找刺激,而女人是因爱而性。男人出轨往往是一时冲动,而女人出轨往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心理过程:从心动、喜欢、再到爱。依我看啊,还是扯淡!这是琼瑶的毒瘤!为出轨开脱的遮羞布!琼瑶是今天爱情被扭曲化的始作俑者!至少是中国区的始作俑者!特么出轨和爱情有个毛线关系?!出轨就出轨,跟爱情扯什么扯?又当又立的。离婚啊!?离了婚再去追求爱情啊!说我们男人出轨是为了追求刺激,你们是为了爱情,为了刺激的男人给你搞爱情?????矛盾不?!

    郝莱邬离婚前就是这么说的。

    狄思霓的出轨对象是郝莱邬的老板,这是狄思霓亲口对他说的。郝莱邬气势汹汹地闯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否认,以后呢,咱们也尽量避免尴尬,你辞职吧,我多付你一年的工资。郝莱邬说去你妈的工资,我今天来是要你命的!老板说你个臭窝囊废,还敢要我的命!?妈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谁能要了我的命!郝莱邬说你骂谁窝囊废?你再骂一句!?老板从沙发上站起来,用手指着郝莱邬说,骂你是窝囊废!怎么了?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你不是窝囊废你是什么?!

    郝莱邬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老子叫你骂!说着一把揪住老板的西装,用力一抡,又接着一搡。老板毫无准备,竟被郝莱邬给抡了个托马斯全旋,噗通一下像只死鸡似的被摔在墙角。老板从地上爬起来,抄起立在墙角的雨伞就冲郝莱邬打过来,郝莱邬冷笑一声,不慌不忙挽了挽袖子,心里的怒气突然让他变得兴奋又冷静,那种感觉就像终于见到了从未见过而又非常想见的深邃的大海。跳进大海!跳进大海!跳进大海!

    你找我什么事?老板说。

    郝莱邬从想象中回过神来,他看看老板,又看看立在墙角的雨伞,忽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里全是汗。老板就像一头瘦骨嶙峋的鬣狗坐在沙发上,正用一种如饥似渴的眼光瞪着他,而自己则像一个病人,鬣狗寸步不离地跟着病人,希望他早点死掉。郝莱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喘息的声音,沉重的喘息。

    郝莱邬在微信里找出一个律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好友,他把情况跟律师说了一遍,律师不建议他起诉离婚,还是协商,你们俩没多少存款,房子也是女方婚前买的,起诉的意义何在?孩子可以共同抚养嘛,再说了,就算上了法庭你媳妇也不会承认出轨。听了律师的留言,郝莱邬认栽了,他辞了工作,忍气吞声地搬出了家,在隔壁小区租了一间五十平米不到的两居室。一年后,狄思霓卖掉了他们原先生活的房子,她要和郝莱邬的前老板组建新的家庭了,狄思霓通过律师向郝莱邬转达了独自抚养的要求,郝莱邬只需支付抚养费。

    何为爱情,何为婚姻?爱情是一簇死火,燃烧到最后一刻也在坚挺着不愿熄灭,就算成了死火,被冰冻了起来,它也依然在活着,只要给它一个机会,哪怕很小,它都可以燃烧得轰轰烈烈。但死火或许并不知道,那冻住它的东西,不是其它,正是婚姻本身。婚姻,或许真不像电影里那般治愈、温暖,它冻得你寒心刺骨,毛骨悚然。爱情一旦被冻住,就是从里到外的残忍,就是绝望和无奈,就是一件挂在衣橱里的旧衣服,可以穿,但已经无所谓好不好看。

    每个结过婚的人一生中都有过100次想离婚的念头和1000次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都有过那么一瞬间,意识到,你只是和另一个人住在一起而已。这时我们才不得不承认,爱情就是敌不过鸡毛蒜皮的累积,一方觉得还不错,另一方却想要更多,结果就是妻子和老板搞在了一起。或许,爱本来就是恶的糖衣。两个人爱得越久,就越能触碰到对方最柔软的地方,如果有爱,柔软便是感性的,是理解、包容和接纳的载体。而当爱一旦不在,柔软能瞬间变成一剂理性的毒药,我们冷静分析局势,然后拿着它一次次绕过对方的防线,偷袭对方的弱点,准确命中要害,目的就是让对方无比痛苦。所以,千万别盼着爱情里能有理性的对话,除非那份感性的柔软已被敌人从外部攻破,或自己人开门投降。

    更可怕的是由互联网带给我们的麻醉感,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满屏飞,让我们误以为自己是多么的不幸福,从而去过度相信那些用甜味素和农家肥催熟出来的光鲜氛围,过度关注、过度感受,最后变得过度虚荣。

    书归正传。

    郝莱邬的房东姓杨,五十来岁,郝莱邬叫他杨哥,杨哥是做玩具生意的,在网上买航模、舰模、手办。郝莱邬租的两居室杨哥之前一直拿来堆货,屋里乱七八糟不是纸盒子就是卖不掉的残次品。交房那天,杨哥甩给郝莱邬二百块钱,说我没时间给你打扫了,你自己找个保洁打扫吧,费用我出。郝莱邬舍不得花钱找保洁,收了钱自己干,清理垃圾的时候,郝莱邬发现了一把黑色的模型手枪,五四式,不锈钢材质的,这种玩具他小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的地摊儿上见过。郝莱邬把枪擦干净,藏在枕头底下枕着它睡觉,他没还给杨哥,他计划找个机会拿着枪去吓唬吓唬老板和狄思霓,一定把他们吓得尿裤子,就算狄思霓不尿裤子,老板也得尿裤子!狄思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你找的这个姘头是个什么货色!郝莱邬一边想一边笑,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快到阳历年的时候,狄思霓的律师又打来电话,说如果不同意他的委托人独自抚养孩子的诉求,可以商议,比如适当加一些抚养费。郝莱邬说现在是共同抚养,两边儿各带孩子半年,不用支付抚养费啊!律师说,我的委托人还是希望孩子由妈妈单独抚养,眼看两个女儿就长大了,跟着妈妈会更方便一些,你如果能支付抚养费,就能保留看孩子的权利,否则我的委托人也不要什么抚养费了,你也别想再看见孩子。

    郝莱邬问,法律是这样规定的吗?

    律师说你甭管法律怎么规定的,你就这么想,你前妻房子的房子现在已经卖掉了,如果结婚再买新房,你连他们住哪儿都不知道,到时候你怎么看孩子?!我是为你好,你可别把她逼急眼了,急眼了她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郝莱邬害怕了,说那她要多少钱?律师说你这样,就按一个月4000算,你先拿两年的吧,凑个整,你给10万块钱,我帮你争取每个周末能带孩子。郝莱邬说十万?我哪有十万啊!我一个月工资才六千多,离婚的时候家里所有存款总共八万,我一分钱都没拿!律师诡异地笑了,说你想想办法嘛,对了,你爸的房子是不是拆迁了?

    放下电话,郝莱邬哭了。他没办法找他爸借钱,他爸尿毒症,正等着拆迁款下来换肾。

    三天之后,郝莱邬在地摊儿上买了顶毛线帽子,剪了三个洞,他决定去抢单位对面的周大良珠宝店,他观察了几天,发现那个店里没有男员工,只有两个女导购上班,一个早班一个晚班轮替。周大良珠的顾客大部分是老头儿老太太,要么给儿媳妇买三金,要么给孙子孙女买金锁。

    老人爱用现金!郝莱邬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