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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瑟瑟秋风吹落黄叶,绕过干枯的枝杈间,发出呜呜响声,迎客来酒楼离萧家不远,这几个字对萧穗而言也过于熟悉了些。

    这家酒楼在萧家名下,生意并不算太好,但近些年有的人为了和萧穗套近乎,常在此地宴请宾客,在酒楼后院深处延展有间别院,平日有几个哑巴婆婆负责打扫,旁人极少能靠近。

    她和裴元淮关系还很好的时候,常在那地方私会。

    侍卫将驿使的信传给萧穗,萧穗纤细手指慢慢接过轻薄信纸,只让送信的人回去禀报,她不会过去。

    但等送信人犹犹豫豫走之后,萧穗却垂下眸,低声道:“把不干净的人解决掉,告诉李管家我有事,今晚不回来。”

    萧府周围的探子太多,她平日里不管,只不过留着做饵,想看看有哪家在窥视。

    这一年来萧穗外公身体都不好,她母亲回扬州侍疾,现在整个萧家做主的人,只有萧穗,她做错了一个决策,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马车才在萧府门口没多久,马蹄踏地的声音又慢慢响起来,四周仿佛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萧穗的手肘搭在马车方几上,双手撑着额头。

    酒楼中点着灯热闹,别院的小门紧紧闭起,仿佛隔绝了街上的热闹喧嚣,三层石阶干净,倒是台阶旁有积下来的黄叶,寒风拂人,落叶扫不尽。

    一辆马车在门口缓缓停下,从上马车上边走下一个仙姿玉貌的女子,神情淡淡。

    萧穗见到裴元淮时,他正在倒茶等她,一举一动里都充满她熟悉的迟缓,却又有种赏心悦目,皎洁的月光透进窗子照进屋内,洒在窗下的深绿蒲葵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通透不少。

    “你果然会过来,”裴元淮慢吞吞道,“看来魏王殿下这次没和萧姐姐商议镇南侯的事,对萧姐姐打击不小。”

    萧穗沉默站在绣云纹幔帐外,她身上的雪青云缎极衬身形,只是被披风遮住,看不太出来,屋内的缠枝铜灯精致而奢华,屋内的东西和往常一样,又好像哪都不一样。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魏王派人对镇南侯下的手,但魏王在此之前,还来信让萧穗稳住京中官员。

    这对萧穗而言绝不是一个好讯号。

    “我从不奢望你能给我什么,”萧穗抬眸看他,低声开口道,“但我想我给你的东西,已经足够还下我们之间的债。”

    她领他到京城,教他读书习字,百般呵护,用了一整颗心,当年是她的错,但他也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如今一步步苦苦相逼,让她提心吊胆,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裴元淮起身慢慢走向她,他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抬起,轻抚她精致脸颊,道:“萧姐姐总这般脆弱,可如何是好?魏王殿下看见了可不会怜香惜玉,只会觉得你是个麻烦,不配同他商议大事。”

    萧穗只是淡淡问道:“你那天去玄鸣寺,是为了什么?”

    “有人想要陷害我,我不过是去瞧瞧,”他开口,“倒是萧姐姐亲自出面,是要去做些什么?仅仅是为了魏王祈福?”

    萧穗微微偏过脸,避开他宽厚的大手,不想和他做过多解释。

    裴元淮的手捏她的耳畔道:“真可惜,萧姐姐即便已经不是小姑娘,但这娇脾气,却还是一点没变,魏王同萧姐姐相处多年,竟是半点不知道,看来萧姐姐引以为豪的魏王信任,也不过是缥缈浮云。”

    萧穗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得到魏王消息,若你还想好好活着,那就不必再派人找我。”

    裴元淮登基一事确实让人始料不及,魏王一派虽有错愕,却也听令于萧穗安分守己——镇南侯手上有兵符,西南将士视他若将神,守卫边疆的汪启老将军是魏王的忘年交,大晋武将几乎都和魏王有些交情,即便御林军统领听令于裴元淮,但这些人在魏王面前,也不过以卵击石。

    魏王缺的,只是正当理由。

    裴元淮慢慢收回手,道:“这倒不是要紧事,只不过萧姐姐的疑心一向重,难道就没想过魏王以后设计你萧家?”

    萧穗安安静静,没说话,屋内的灯黯淡了些,门外的冷风呼呼作响,让人不寒而栗,她常觉得秦鲤过于疑神疑鬼,但萧穗自己,也是这个性子,和秦鲤不同的,只是她不会当别人面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

    屋外的明净月色亮如白昼,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隐入假山流水中,裴元淮慢慢转过身,走回方桌旁,将冷掉的茶水倒入文竹盆中,道:“如此看来,萧姐姐在来的路上已经想过这个问题。”

    四足紫檀木几中嵌青白玉,青瓷花盆精致,裴元淮身上的窄袖圆袍绣流云暗纹,把茶杯放回去,对于魏王回京,他没有半分萧穗想象的慌乱。

    萧穗纤细玉手握住他的手臂,让他手上动作一顿,她乌黑长发垂在胸前,走近一步,淡淡开口道:“算来算去,你想要的不过也是萧家助力,我又怎么知道你事败或事成后,不会设计萧家?”

    自她父亲死后,她性子便逐渐淡下来,事事只为萧家,在旁人眼中,倒像是为了魏王做什么都愿意。

    如果萧穗做不到在他和魏王之间周旋,今天也不会应下裴元淮的约。魏王已经在把镇南侯的大事上避过和她商讨,若是她再分心在别的事上,对自己多有不利。

    裴元淮手慢慢抬起,捏着她的下巴,就在萧穗以为他要开口做些承诺时,他又猛地把她按到方桌上,打翻上面的茶水,发出一声惊响,沾湿萧穗的衣裙,水滴答滴答顺着裙身往下落,萧穗被热水烫了下,忍不住嘶疼一声。

    他脸庞俊俏英朗,深黑眼眸却如同夜色,紧握住她的手腕道:“萧姐姐这般熟练,想必是常用这种法子讨好魏王,你若学着伺候魏王样伺候我,我倒可以想想怎么放过萧姐姐。”

    萧穗忍着腿上的疼痛,知道他是误会了,她开口正要解释,裴元淮就抱起了她,打断她的话,走向床榻。

    他没再等她的答案,把她放下之后便撕了湿透的罗裙,宽厚大手碰一下她被烫红的腿,然后又转身翻着药箱找治烫伤的药,让萧穗都愣了愣。

    裴元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备的东西,但他拿出来的都是新的,他半跪在萧穗面前,手弄出清凉的青色药膏,抹在她腿上,力气不可谓不大。

    床幔被铜钩挂起来,梳妆镜中映着黯淡烛光,裴元淮修长手指覆着茧子,磨得人痒痒,萧穗腿疼得缩了缩。

    她幼年去了外公家,外公把她当心尖宝贝宠,无论去哪都有婢女跟着,但凡是磕着碰着,一堆人都要挤上来嘘寒问暖。

    即便是回了京城,她父亲也时常因着未能看她长大而叹气,什么好东西都往她屋子里送,更见不得她受半点伤。

    她眼眶微酸,没忍住红了眼睛,扭头道:“小王八蛋,以前宠你白宠了。”

    裴元淮微顿,手上的力气慢慢放小。

    她一向养尊处优,身子哪都受不了疼。

    秋夜微凉,更深露重,弯月隐入云层中,天色昏暗,只有屋内的光亮微微摇晃。

    离萧穗到这里,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她坐在榻上,裹着锦被安安静静闭眸休息,等裴元淮让底下人把她的衣服缝好。

    她本就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只不过这些年为魏王奔波,看起来格外成熟可靠。

    一只大手摸着她的额头,萧穗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裴元淮,慢慢挪开脸道:“方才失仪,还望你见谅。”

    他坐在床边,即使靠得这么近,也看不出他的乌黑的眼睛里在想什么,他慢声道:“萧姐姐向我撒娇,倒是少见。”

    “够了,”萧穗疲倦道,“我不想再和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我答应帮你做三件事,但那三件事不得危害萧家,事完以后我们便再无瓜葛,我不会把遇到过你的事告诉魏王,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也不可能,再多的东西我也给不了,你若是不答应,那便直接杀了我。”

    到萧穗这个位置,三件事已经足够做很多。

    “萧姐姐若是编个理由,以局外人的身份告知魏王,吃亏的人是我,我又如何信得过萧姐姐?”

    他说话的语气总听不出感情,是悲是喜全都听不出,萧穗和他纠缠已经够久,什么都不想说,只疲惫看向他的黑眸,问他:“你还要什么?”

    裴元淮的手慢慢滑到她的白皙脖颈,开口道:“萧姐姐若是每半个月私下禀报我一次,满够一年,那件事我便不会再提一个字。”

    萧穗没把他的动作放心上,只心觉荒唐,冒险来找他和直接在魏王面前说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关系又有什么两样?最多不过是被发现的时间早晚。

    “萧姐姐如果想得到魏王全部的信任,我想现在该是没有时间浪费在多余的事上。”

    萧穗一顿,他说得没错,萧穗要的,是得到魏王全部的信任,即便有人传出不利于她的消息,魏王也会站在她这一边的信任。

    她慢慢闭上眸,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