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六皇子也深刻意识到他想岔了。

    怎么说呢？

    戚敏啊, 几乎可说是颠覆性的，和他想的大不一样。

    这种能掐会算的是什么？

    高人啊，六皇子心中高人的形象本来是很传统很质朴的, 简单总结就是——无论男女也别管年纪长相, 总归一身看破红尘的超脱气质，视金钱如粪土, 对世间种种不感兴趣……人到了这种境界，脑子里想的不是天下苍生就是自我修行，会一脚踏进这滚滚红尘该是为了黎民百姓来的。

    从这个角度入手，他岂不是值得辅佐的一代明主？有福泽天下之相？

    都说六皇子铁脑壳爱较真不近人情, 就算是这样好了, 他也是人对不对？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而像他这种生在帝王家的，别人追求的一切他生来就有，躺平了也能享乐一生, 这种开局的平平常常过下去的是少数, 多数会走向两个极端——

    要么吃喝玩乐潇洒一生, 要么锐意进取满足精神需求实现人生价值。

    六皇子是前一种吗？

    不啊，当然不。

    哪怕以前好了, 以前他哥没死那会儿这人虽然野心不大，追求也是有的。这个追求也特别简单，就是以自己的本心做标尺, 按照个人意愿给他父皇他太子哥做些事。

    因为坐在高位上的人不自由，干什么都得有个特别正当的说法，很多时候哪怕有说法还会遇阻, 大臣觉得太冒险，太突然, 没有缓冲下边恐怕难以接受，社会各阶层恐生怨怼，令人寒心，有违祖宗法制等等……大臣们可以有无数种理由来发对对他们不利的提案。

    皇帝当场甩脸力排众议的话，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都这样大臣会闹，史官也不知道会怎么些，还可能引来人心浮动。

    世人多愚昧，太容易被利用，很容易成为有些人手里的枪。

    你在看皇帝高居皇宫之中，他离老百姓多远啊。

    他所知道的外面的一切都是大臣禀报的，大臣要给皇帝找不痛快的话，就算是铁血手腕的帝王也要头疼，父皇以前就说过，朝堂局势复杂，有些人会觉得皇帝手握那么大权利，谁不听砍了他就是，一个不停砍一个，都不听全给他砍了换一茬人。

    实际上呢？没那么简单。

    把大臣都砍了你上哪儿找人来做事？

    临时找来的需不需要磨砺？

    你又知道他真是人才能打磨出来？而不是学着学着就把自己学成了之前被砍那些人的样子。

    还有一点非常非常重要。

    如今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是一个比较稳定经济快速发展的时期，这种时期皇帝的手段要更和缓，总之就是每一年都会有需要人扮黑脸的时候，但是这个扮黑脸的一定不能是皇帝和储君，这两位总归是要脸的，得维持个仁厚形象以安人心。

    那谁来唱黑脸呢？

    六皇子觉得他可以。

    他之前就没少干得罪人的事，他这个人有点ETC成精的意思，特别能杠，很会给人找碴，哪怕别人都不爽他，他也不会有任何烦躁，饭照吃觉照睡。让戚敏说来，这是个看起来有点孤冷，不怎么合群，但是内心渴望搞大事的人。

    甚至于说，他不合群也是因为自我评价高，觉得自己和那些尸位素餐的不一样。

    基于此，也可以知道这人不是真的话少，也不是抵触跟人交流，他和志同道合的人应该能有不少话说，问题就出在本人实在太看得起自己，经常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是蠢货，和蠢货讲道理纯粹浪费唾沫。

    六皇子由着自己性子来，真没少得罪人，现在报应来了，他真是被架在火上烤，没了太子亲哥顶着他必须去争，把皇位拱手相让的后果是什么？

    同父异母的兄弟继位，力挺这个兄弟的大臣得势，哪怕他能活到那时候也得被收拾了，少不了人想弄他。

    这个处境……

    完全被戚敏给说中了，前面就一条活路，没得选。

    看局势这么清楚，这么能掐会算的女人，飘然若仙不过分吧？不似真人不过分吧？

    在姚家见面那会儿，戚敏见了他没折下腰，看着特有世外高人那味儿，六皇子就是欠的，人很吃这套，属于是你越巴结他他越看不上眼，反而你爱理不理的，他还能品出点不一样。

    这就是骨子里贱，总之当时他自己勾勒了戚敏的形象——

    超凡脱俗、人间仙子。

    吃差没觉得这人只饮晨露不食五谷，戚敏就给他来了波本性释放，六皇子不是跟着就把戚、周二人接走了吗？后面吃穿用度都由他那边接过手去，然后他就发现戚敏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了。又见了两次，人不是在张罗着涮火锅就是听人说乐子，什么仙气？根本没有，人活得特别有滋味，好吃好睡好享受。

    六皇子：……

    有什么碎掉的声音？

    是他对戚敏的滤镜。

    人总算明白是自己太经验主义了，想当然的认为能掐会算的应该是那样，结果全错，真实的戚敏和他以为的大相径庭。

    以及，戚敏这一身烟火气息浮上来之后，确实那种感觉就没有了。

    就是这个人好像是为我而来将会助我成就大业的那种感觉，没有了。不能说她看起来像是过来招摇撞骗混饭吃的，应该说或许人预见到之后发生的一些事，选择了她认为正确的路，暂时留在这里就是目前正确的路，但不意味着她会大力帮忙。

    老实说，如她这类根本不愁活路，只要真的能掐会算说得准这天下事，哪个兄弟斗赢了都会用她。

    对戚敏的印象刷新之后，六皇子有了新的好奇，就是跟她一起的周鹤延。

    这时候六皇子已经知道对方是南边一个巨富之家的公子，听姚大说这人完全是为戚敏来的。起初六皇子还诧异过，看着尚在病中怎的就出来走动了？不踏实养好？

    然后他知道了，对周鹤延来说现在就挺好的，人通常就是这样。

    原来是个病秧子……

    有这个认知以后，疑惑非但没有解，反而更大。

    身体这么不好的人一门心思扑在戚敏身上，戚敏也由他去，没直接把话说绝。还不止，六皇子记得他们是赶了很久的路从很远地方来京城的，出远门本身就是麻烦事，戚敏看起来可不是会自找麻烦的人，她会同意对方一起，这里面没点内情？

    六皇子脑袋里一闪而逝什么东西，但是没抓住。

    他能感觉到只差一点，再捅破一层窗户纸真相就能大白于面前。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打住，当然绞尽脑汁想了，但有时候就是那样，你越是想把情况捋清楚，就越捋不清楚。好在他两颗辅星之中的一颗已经到位，六皇子知道是谁，那人是两年前来到身边的，初次见面就感觉非常投契，很合眼缘，后来每次交谈都很尽兴，在分析事件或者局势的时候对方都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关键，洞察力惊人，对他帮助很大。

    这次，六皇子同样选择信任对方，将人请到跟前来，面对面坐下以后，他说起和戚敏见面，戚敏是个什么做派，说了什么。

    六皇子倒出心中疑惑。

    几乎是立刻就听这幕宾说道：“戚姑娘是不是说对您至关重要这人之前远在天边，如今在接近，快到位了？而这次与她同行的就刚好有个看起来多余的人，对方一无是处纯粹就是累赘，姑娘却不嫌弃，居然带着？同您见面那天也带着，您去接人她还带着？”

    六皇子：……！

    “先生觉得是他？”

    “及其可能，这姑娘说了，是与不是您只要接触了会知道，有感应，您大可以接触看看。”

    六皇子真去找了周鹤延吃茶，问了些禹州事，然后大开眼界。

    这个人！乍一看病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倒，经常咳嗽看了都怕他咳血。妥妥的短命相啊，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内里呢？居然很有见识。

    文化修养就不低，总是能以最平缓的口气讲出犀利的话，表达观点十分精准。

    他不是热血派，但也不保守，对一些事情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尤其把世间人看得特别明白。

    前两年到位的李先生很会看人间事，对正在或者即将会发生的事情都很有见解，周鹤延刚好想法，特别会看世间人，把人性看得十分透彻。

    越跟他聊越觉得心惊。

    此人城府很深，眼力超凡，记性卓绝，因为身体不好过去闭门读了大量的书，眼界一流，又因为生在一个庞大家族里面，充分见识到人情世故，他很会找自己位置，善于把握人心，并且因为家里经商的，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以至于也不是什么激进派，虽然可以快准狠，本人似乎更推崇钝刀子割肉慢慢来。

    周鹤延的行动力不好说，但绝对是思想的巨人，可不就是做幕宾的好苗子？

    本来只是拿他做说头，没想到误打误撞。

    六皇子觉得是了，十有八/九是了，他啊，和周鹤延越聊越投机，恨不得当场引以为知己，还为对方这个破烂身体感到可惜，生怕人忽然哪天就去世了，天妒英才啊，当真是天妒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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