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之人不是旁人，却是数月未见的太师之女榆桑，榆桑一袭绒白色轻裘，因天气寒冷，面色有些微红，眸间的喜悦却一眼便可望见。

    “榆桑姑娘有礼。”昭华微微拱手。

    榆桑一愣，连忙盈身行礼，待起身时欢喜问道：“殿下还记得榆桑？”

    “区区数月未见，昭华又怎会忘记？莫不是榆桑姑娘已不记得昭华了？”昭华笑言。

    榆桑红着脸摇了摇头，因天气寒冷她本不愿出门，还是简说她已有数月不曾出门，硬拉着她来逛街市，怎能想到就这么巧，竟能遇见尚王殿下。

    “如今年下，街市上比往日繁华，好东西也多，殿下也是来逛街市的？”

    昭华点头，本来想给嫮云准备礼物，却又不知挑什么好，姑娘家的心思他怎会知道，便言道：“本想给友人挑个礼物，却不知该挑什么，想来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姑娘家最为了解，榆桑姑娘能否为昭华指点迷津？”

    榆桑自然愿意，便与昭华进了一件首饰铺子，铺子里的首饰琳琅满目，直看的昭华晃了眼睛。

    “姑娘家都喜欢饰品吧？”昭华问。

    还不待榆桑回答，店铺的老板便抢着答道：“这是自然，哪有姑娘不爱首饰的，公子尽管挑便是，保准对方会喜欢。”

    昭华面上浮起一丝笑容，从前嫮云身为公主之时，也是偏爱这些的，她说想将自己打扮的更好看些，心情也会好很多，可是在他看来，她就算不打扮也是最好看的。

    昭华挑的仔细，每看一个都想象着嫮云戴上的样子，可好似她不管戴哪个都好，倒让昭华犯了难。

    “殿下，有什么不妥吗？”榆桑问。

    昭华尴尬道：“想送支步摇与她，却不知她喜欢什么样子的。”

    榆桑淡笑：“送人礼者，心意最重要，只要是殿下用心挑选之物，想必她都会喜欢。”

    此言有理，昭华也不再纠结，在这琳琅满目的饰品中，挑了支白玉点翠穿珠步摇，华贵而又不会太过招摇。

    榆桑望着他眸中的笑意，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要送给心爱的姑娘？”问完之后却觉自己冒失，竟没来由的这般紧张。

    心爱的姑娘？昭华一直在想，他对嫮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想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不愿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可这难道不是因为二人自小一同长大的亲情吗？

    榆桑以为他不会回答，许久之后才听他言道：“是一个于我而言，至关重要之人。”

    这样的答案算好算坏？榆桑暗自苦笑。

    二人在街市尽头分离，昭华从袖中拿出一木制方盒递于榆桑，“榆桑姑娘，新岁安乐。”

    榆桑既惊又喜，打开方盒，里面躺着支通体白玉发簪，她竟未发现，尚王在挑选步摇之时，也为她选了支发簪，这真是她见过最美的簪子了。

    她心下欢喜，抬眸望着昭华，目光之中情意满满，“殿下，新岁安乐。”

    人流涌动，叫卖还价之声不绝于耳，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榆桑与昭华对立而望，她的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仿佛天地万物，只有眼前这一人是真实的。

    昭华突然出声询问，才让榆桑回过神来。

    “榆桑姑娘，你可知怎样算喜欢一个人？”他想了一路，终究是想不明白。

    榆桑一愣，望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喜欢他，就是希望他永远都好。”

    “可若是亲人，不也是这般希望的吗？”

    她又道：“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见不到他的时候会很想他，看到他对旁的女子好，心里会难过。”

    是这样？昭华凝眉，原来这样就算喜欢她了。

    转眼已是除夕之夜，逾明在宫中摆家宴，赵夫人快要临盆不便出席，家宴之上便只有两位昭仪和两位夫人，而逾明身侧的位子自然非许昭仪莫属。自从姝公主嫁去柔然后，许昭仪每每见到逾明便是啼哭不已，逾明心烦渐渐与之疏远，逾明病后，许昭仪才得以重新侍奉在侧。

    许昭仪何尝不明白，姝儿已经出嫁，纵然她多有不舍和难过也无济于事，况且她膝下还有贞公主和毓公主，若是陛下真的厌烦了她，两位公主还能依靠谁啊。

    许是新年新气象，逾明的精神竟比平日里好许多，还能与众妃、亲王、郡王们推杯换盏，共享家宴。

    邺城中同族亲王只有昭华一人，其余的几个郡王都是先太祖皇帝兄长那一脉，人丁倒是兴旺，但大多数都分封了领地，远离邺城，留下的不过是些泛泛之辈，也只有在家宴之时才得以进宫得见天颜。

    真要算起来，他们与昭华也算是堂兄弟，昭华却连名字都叫不上来，逾明更是不会放在眼里，不过今日毕竟是大年夜，面上的亲昵总是要有的，不论亲疏，在大年夜这一天，各府赏赐都很丰厚。

    这是逾明入主燕宫以来第一个大年夜，场面自是隆重，逾明坐于高位，俯视着大殿中各阶王爷和嫔妃们，往年的大年夜他都是在苦寒的边关度过，身旁只有许昭仪和三个孩子，这般想着，他便朝身侧的许昭仪看了一眼，这段时间他病着，仿佛连许昭仪都消瘦了不少，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冲她温和一笑。

    许昭仪举起酒盏，朱唇轻启：“妾愿陛下身体康健，岁岁有今日。”

    逾明亦举起酒盏，一饮而下，他回眸见昭华坐在他的左下方，低着头盯着满桌菜肴，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逾明又举杯，朗声道：“朕生病这段时日，华儿辛苦了，年后朕给你准个假，让你多休息些时日，想来华儿如今也该定门亲事了，纵然王妃人选不必着急，但也该给你选几个侧妃，此事却是朕疏忽了。”

    昭华连忙起身，举杯推脱道：“陛下连此等小事也为臣考虑，实在令臣惶恐，不过此事诚然不急，臣心中并无心仪女子，陛下不妨让臣再逍遥几年。”

    逾明大笑，冲着其他人言道：“你们听听，尚王是怕娶了王妃不得自由啊，他这性子，日后只怕更会是个多情之人。”

    众人拿昭华取乐，昭华心下却是一松，他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这才坐下身来。逾明将目光收回，心里却一阵晃神，去年的此时，他就坐在昭华的位子上，也是这样的家宴，也是这样站起身来向阿兄敬酒。

    阿兄，你可会怪我？

    宫中宴会结束时已近子时，尚王府门前的长街上挂满了灯笼，将尚王府和定王府的大门映的清晰可见。今夜，该是没有人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吧。

    子衍早就奉昭华之命，将赏赐分给了府中众人，此刻他等在府门外，远远的便见尚王府的车架正往这边驶来，车架停下，子衍赶紧上前禀道：“殿下，府中有客至，已等候多时了。”

    昭华惊讶，今日可是除夕之夜，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访客？疑惑问道：“是何人？”

    子衍摇头：“是一女子，身着斗篷，只说是殿下的故人。”

    故人？女子？昭华想不到会有何人在除夕之夜来拜访，便赶紧进了府门，往正堂而去，子衍忙言道：“殿下，她在祠堂。”

    “什么？祠堂岂是外人能进的！”昭华呵斥道。

    子衍自知犯了错，可他拦不住啊，那女子根本不理睬他。

    昭华急急往祠堂而去，祠堂门被推开，只见一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跪于蒲团之上，听见身后声响，才慢慢转过身来。

    昭华见到她的面容，瞬间怔住。桐县疫灾之时，她总是戴着面纱，难怪子衍会不认识，可是阿难，真的是你吗？

    “你先下去吧。”昭华吩咐身旁的子衍，子衍应声而退，轻轻将门关上。

    昭华怕往前走一步会发现这是错觉，直到她站起身开口言道：“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陪着你的，不然你该有多孤单。”

    昭华紧盯着她，目光不曾移开半分，她话音方落，他便走上前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耳边却想起几日前榆桑的话语。

    “喜欢他，就是希望他永远都好，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见不到他的时候会很想他，看到他对旁的女子好，心里会难过。”

    嫮云知他虽平日里不提，但今日是大年夜，他心中必然凄苦，她是他唯一的亲人，怎能不陪在他身边？嫮云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佯斥道：“在祠堂里也这般不稳重，快过来给父皇母后敬香。”

    尚王府小祠堂里的牌位是昭华偷偷立的，只为个念想。他应嫮云之言，上前敬香叩拜，恰好子时已过，外面一阵敲锣之声。

    “今夜，我陪你守岁。”嫮云笑言。

    昭华点头，这些时日的沉闷气氛仿佛因她的到来一扫而过，昭华命人备下酒菜，这大年夜的饭菜，他还要再陪她吃一顿。

    “我送你的步摇你可有收到？”昭华见她没有戴着，想来是错过了。

    果然听嫮云疑惑的问道：“什么步摇？”

    昭华一叹，只好笑道：“罢了，如今你人都来了，礼物便也不重要了。”本来是想着虽不能陪她过春节，起码能送她个什么东西，但如今她悄然而至，便是最大的惊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