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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善恶到头终有报

    “我仔细想过了,邺城不是久留之地,我如今官居中书令,是陛下的恩赐,可陛下的身子越发不好,日后新帝登基也未必能容得下我,若等以后遭人贬黜,不如现在急流勇退。我已经决定了,等新帝一登基,你我夫妻就回鲁西去。”说出这番话,他自己心里也松快不少,不论是朝堂还是那个人,总要有个了断的。

    他素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当初也能与她说断就断,如今自然也可以,且那个女子高傲冷漠,怎敌得上妻子的温柔贤惠。

    这般想着,他更是下定了决心,将妻子揽入怀中,软玉在怀,今后不再多做他想。

    邢泽与攸宁事后如何,嫮云不知,此刻她已被昭华接进了宫中,昭华特地遣了两个宫婢与她同行,又让子衍跟随左右,嫮云笑他多此一举,如今的逾明还敢对她做什么。

    听说逾明已是虚弱的下不了榻,就算见了面,不过是骂她几句,还真对她做不了什么。

    “姑娘,陛下已在寝殿等候。”慧仁宫门前的寺人知道这位姑娘是尚王特地关照的,是以格外殷勤,一路引着嫮云来到陛下的寝殿。

    逾明听见声响,偏过头来,便见她盈盈而入,其余人被挡在寝殿外,她走上前来,跪拜行礼。

    逾明紧盯着她,冷哼道:“你与昭华都只会惺惺作态,明明已经不将朕放在眼里,却又来跪拜,虚伪至极!”

    嫮云不言语,行礼过后径自起身,这才开口询问:“不知陛下唤云前来,所为何事?”

    逾明这才想起叫她来的初衷,明明已无多少时日,何苦又冷言冷语,于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

    嫮云不知他又搞什么把戏,却也安然的坐了下来,“陛下究竟有何事要吩咐?”

    逾明收回望向她的目光,轻声道:“你急着离开?”她连一刻钟也不想与他待。

    “云只是不敢打扰陛下休息。”

    她的态度疏离又冷漠,纵然他想好好与她说几句话,却发现这真的很难,她总能轻易就让他生起气来,他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直咳的心神疲倦。

    总算缓过了这口气,他才气喘吁吁地问道:“我已行将就木,所有的恩怨也该放下了吧,你还在怨什么?”

    嫮云抬眸,竟然觉得逾明此刻的样子有些可怜?她摇了摇头,依旧冷漠道:“云不敢。”

    逾明气的用力扯了下床榻上的帐子,可他实在没多少力气,帐子摇摇晃晃终究没有落下来,他指着嫮云,一字一句说道:“朕要你说!”

    嫮云本就对逾明没什么好感,反而心中隐隐还有恨意,自然对他不会有多少耐心,且她实在不知今日逾明叫她前来所为何事,难道紧紧是来问她怨什么?还是憋的烦闷找她来出出气?

    她索性站起身来,冷声道:“当日在朝阳殿中,我该说的不该说都已说尽,难道陛下不知我在怨什么?”

    逾明胸口一滞,记起那日他问她为何如此恨他,她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冷笑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如果当日你曾亲眼见到朝阳殿外的鲜血,曾亲耳听见那些无助的哭喊,曾被至亲之人推出殿外苟得性命,却在事后听说他们自陨的消息,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是啦,面前的这个女人和先皇后一样,她们与昭华不同,昭华心怀天下是真正有仁义之心,而她们只是在乎家人、在乎至亲,若有人伤害她们挚爱之人,她们的恨意永不会消散。

    这一刻,他觉得特别冷,冷到骨子里的寒,他扯过被褥紧紧将自己包裹住,却还是冷,听说人在临死的时候,就会感到特别冷,咽气后身子也越来越冷,他很害怕会有那一天,虽说他知道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太医令的话他也听见了,“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若陛下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云先告退了。”嫮云不想再与他待下去,若不是怕给昭华惹麻烦,她恨不得亲手杀了逾明,那么多条人命,逾明他根本偿还不了。

    “嫮云。”许久许久,他都不曾唤她的名字,“你们都有苦衷,都有恨我的理由,可有谁为我想过?有谁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想过?”

    为他想?嫮云冷哼不语,逾明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言道:“父皇母后早逝,我自幼得阿兄教导抚育,我以为我可以在阿兄身边一辈子,做个贤明的王爷辅佐阿兄,所以我刻苦读书,阿兄也给我请最好的师傅教导。我想,将来哪怕阿兄懒散一些,也有我在他身旁,我可以为阿兄去做,我可以替阿兄守好燕国,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一道旨意派我去那苦寒之地,十年不许我回朝?有谁替我想过?那时我不过才十四岁,在比干……孤苦寒冷,而你们呢,在邺城享受着天伦之乐,只有我一个人是外人,是你们忌惮的存在!”

    逾明望着她的身影,透过窗缝射进来的光线,明明身在同一个寝殿内,她看起来却那么遥远,他又缓缓说道:“后来我十年筹谋,势必要重回燕宫,我是如愿了,可阿兄和她都不在了,你与昭华也恨我入骨。登基初期,社会凋敝、国库空虚,朝政有太师把持,朝堂外有昭华虎视眈眈,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连做梦都是阿兄指责我夺位,都是昭华提剑入宫要谋杀与我。那个时候,有王氏和一些老臣处处与我作对,虽然有太师震慑,但也同样,朝臣们只知有太师不知有陛下,后来我与太师周旋,渐渐将权力收回一些,又面临国库吃紧,连禁军的粮饷都发不出来的窘状。无奈之下我才下旨征粮,偏偏又有昭华从中作梗,桐县盗匪、疫灾,起初我都是尽力了的,后来发展成那个状况,虽并非我所愿,却是不得不为之。你们只知道怨我、恨我,可我也有我的无奈啊,做帝王哪有那么简单?昭华那么想做皇帝,我真想亲眼看看,面对千疮百孔的燕国,他能如何!”

    “你错了。”嫮云心绪渐渐冷静下来,逾明的一番话她不是没有感触,但她与逾明想的毕竟不同,“并非是昭华想做皇帝,而是燕国需要他。”

    不等逾明反驳,她又说道:“而且,不论你曾受过何种委屈,你这个帝位坐的多不容易,都不是你昏庸的借口。朝阳殿外的鲜血是真的,为征粮流亡的百姓是真的,因疫灾死去的几百病患也是真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你到如今都还看不开吗?”

    她不欲多言,这寝殿内着实让人压抑的很,此刻她只想离开此处,到外面去透透气,踏出殿外的身子突然被逾明喊住,她蹙眉:“陛下还想说什么?”

    逾明撑起一只胳膊,探头望着她,他还不到三十岁,可生病的这段时间人一下子老了许多。平日里宫人们不敢开窗子,怕冷着陛下,可方才嫮云心中气闷,将窗子开了一条缝,此刻有微风吹过,吹起床榻上的帷幔,方才被逾明扯过的那一角此刻飘飘荡荡拂过他的脸颊。

    帷幔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以为嫮云已经离开了,痛苦的说道:“纵然我有错,纵然我对不住许多人,但我待你之心至诚,你是我这一生唯一倾心爱过的女子啊。”

    因着这句话,嫮云蓦地转过身来,胸口起伏,恨恨言道:“这些话,你留着骗你自己吧!”

    “你不信?”逾明诧异。

    嫮云本不欲与他多言,可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说这样的话,她便不得不敲醒他。她转过身,一步步靠近,冷声道:“我相不相信有何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吗?你心中那个人究竟是谁需要我说出来吗,你不配爱她,你的爱只会让她觉得恶心,就连提起她的名字都是一种玷污!你的心思她一清二楚,不然你以为为何自己会去比干?我告诉你逾明,少拿我当挡箭牌,来掩盖你心中那肮脏的心思!”

    这些话自然不是先皇后告诉她的,可她如此聪慧,与先皇后朝夕相处,又与逾明私下见面多次,很多事情哪怕藏的再隐晦她也能猜出一二。

    逾明久久失神,嫮云早已不在殿中,他的胳膊也再也撑不住,躺在榻上,望着正黄色的帷幔,心中恐慌、痛苦、自责一并袭来。

    耳鬓湿润,他将自己蒙在被褥中,只能看到他的身子在被褥下不停颤抖。

    那一年,阿兄册后,娶的是在邺城中颇负盛名的赵氏长女,几日后阿兄让他前去拜见新嫂子,他不过十岁,却也惊叹于长嫂的美貌。后来听说长嫂颇具才情,又写的一手好字,便常去请教,于是长嫂的美貌和智慧便在小小的逾明心中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可那时他尚且年幼,哪懂得这朦胧的感情,他只是莫名的想靠近她,只是越发的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