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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长公主尚在人世

    太师将女儿从坚硬的地上扶起来,榆桑的膝盖跪在石子路上被磨破了皮,有一丝血迹浸染了她雪白的纱裙,太师心疼的将她送回房中,榆桑一直拉着父亲的胳膊,想要知道下文,可太师脱口而出的话却不想再继续。

    榆桑却不肯让父亲走,便硬拖着不肯上药,太师无奈,长叹道:“陛下登基初期,与为父尽显亲密那只是表面上的功夫,哪怕是他也要使些招揽人心的手段。可是女儿啊,你可知当今陛下与先帝有何不同?先帝能顺利登基大多是依附太师府的力量,所以先帝登基后对太师府多有倚重,也不会轻易削为父的权。可当今陛下不同,他能登基除了先帝无子这一优势,最重要的是靠他自己的谋略与步步为营,他靠霍大将军、靠秦太傅,可独独与为父无关。太师府树大招风,依当今陛下的秉性,是万万容不得的,他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哪怕做了帝王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父亲不说,她根本不会想这么多,此刻她紧紧拽着父亲的胳膊,忐忑道:“阿爹,权力就那么重要吗?陛下年少登基,锋芒毕露,您也该适可而止让出手中的部分权啊。”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为父手中有权,他才不敢贸然动我,若是我的权势被削,他只会毫不犹豫的治我的罪。”

    “治罪?”榆桑有些糊涂了,平白无故陛下为何要治父亲的罪?

    太师自知说多了话,只想糊弄过去,“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他若真像你说的那般良善,先帝的孩子也不会一个接一个胎死腹中了。”

    “不,那不是他做的。”她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你就这般信他?你要想清楚,先帝没有皇子,最终的受益人是谁。”

    “我信他。”榆桑回答的坚决,哪怕他有几百种理由去做这些事,可她知道,他不会。

    太师冷笑,笑自己女儿的天真,人心最是难测,她竟这般轻易的就相信一个人的伪善。

    “阿爹,您是不是对陛下有什么误会?”她所了解的陛下绝不是父亲口中的那种人。

    “误会?你才见过他几面,又对他有几分了解?”太师反问。

    榆桑怔怔然记起邺城外初遇他的那一刻,他迎着日光而来,一步步走近,他说:“我是专程来找榆桑姑娘的。”也许就是在那一刻,他温润的笑容感染了她,让她久久无法忘怀。

    自此在她的心间开了一朵相思之花,她从前不信什么一见倾心,可对于他,分明就是。

    她不敢说对他有多了解,但从邺城出发一路南下前往鲁西,那一个多月朝夕相处的时光,她看到了他的很多面,她一直知道,他温润如玉、沉着稳重的背后还住着个洒脱不羁、任性肆意的少年。

    想到这些,她唇角渐渐上扬,她是多想多想,再见他一面啊。

    不知若是昭华知道榆桑的这份心意,还会不会那么坚决的对付太师,但也许,他从来不因旁人而掣肘,在他的心里,榆桑也好、汝秀也罢,与天下万民都是一样的,而只有那一人才是不同。

    “你怎么又来了?”嫮云很是不满,堂堂一个帝王,莫非出宫出上瘾了?

    昭华靠在她身旁坐下,屋子里烛火通明,映着她的容颜清晰可见,他嚷嚷着饿了,安歌便在小厨房做了几个小菜端进来,后又识趣的退了出去。嫮云见他像是饿极了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便伸手替他盛了碗汤,“该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这个点当然是要饿的。”

    “没有你在我身边念叨,我都没有胃口。”他的嘴巴很甜,笑容也很甜。

    嫮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忽然又听他说道:“阿难,跟我回宫吧。”

    跟我回宫吧,偌大的宫城里没有你,食无味寝不安。

    他的眸中有点点烛火晃动,微风吹动着轩窗一摇一晃轻轻作响,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却一声声撞击在她的心口,他那么虔诚又真挚的望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那么漫长却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微妙的神情。

    他不想再孤零零的待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宫墙内,偌大的宫城入了夜就只剩下他自己,他不喜欢那种孤寂萧索的感觉。

    过了许久,软软糯糯的声音飘进他的耳中,她说:“好。”

    他低头继续用膳,唇边却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她答应要跟他回宫,于是他便不敢再要求太多,食毕则乖乖回到自己的房中休息。

    天色蒙蒙亮起,皇城之中又开始了一日之始的早朝,这个早晨看似与以往并无不同,但对于许多人来说,都会变得不一样。

    昨日早朝,御史大夫上书弹劾太府少卿等十余位当朝官员侵占地方百姓田舍,勾结地方官员行贪赃枉法之事,陛下大怒,着令御史台彻查此事,势必要将这些国之蛀虫尽数拔除。

    好巧不巧的是,弹劾名单上的这十余位官员,竟都或多或少与太师有些许牵连。不是太师府曾经的门客,就是太师一手提拔之人,有的甚至还与太师沾亲带故,陛下在朝上没提一句太师,可那些个名字,每一个都好像在打太师的脸。

    是以今日早朝,连同太师在内,与太师一党的近二十位在朝官员都称病不来早朝,是想给这个初登帝位的小皇帝一个下马威,可他们不知,昭华正等着这个机会呢。

    趁着那些碍眼的人不在眼前,太极殿中,中书令邢泽率先启奏,请求接长公主嫮云回宫,朝臣们一片哗然,皆面面相觑。之后,大将军兼大司马霍言亦上前启奏,再之后,秦太傅、王司徒、骁骑将军纷纷启奏。

    陛下喟然长叹,才缓缓而言:“朕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没想到诸位爱卿如此体贴朕之心绪,原来你们都已经知晓了。”

    可殿中大部分人都不知情,嫮云长公主不是早就消香玉陨了吗?一个已经死去一年多的人怎么回宫?

    “此事本是皇叔的一念之仁,这个秘密本应随着皇叔的病逝而长埋地下,可朕始终觉得,这对长公主甚为不公,长公主身为母后最疼爱的义女,母后多年教导视如己出,朕实在不该任其流落民间、颠沛流离,否则朕怎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皇和母后?”

    秦太傅顺势而言:“陛下圣明,嫮云长公主虽非淑德皇太后所出,但甚得先太后喜爱,其公主身份世人皆知,如今既知她尚在人世的消息,应立即接回宫中,加以安抚宽慰。”

    邢泽亦言:“秦太傅所言正是,既知公主尚在人世,断然没有让其流落民间的道理,望陛下圣裁。”

    昭华不语,居高临下俯视殿中众人,片刻之后缓缓问道:“既如此,也是该准备接长公主回宫了,不知各位爱卿有何意见?”

    其余朝臣大概也都转过弯来,这嫮云长公主竟然没有死,而且是先帝私自放走的,如今陛下想要将长公主接回来,这一连串的思维也真是难为了他们,纷纷应道:“臣等附议,应接长公主回宫。“

    昭华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太师和那一帮多嘴多舌的人在殿中指手画脚,此事倒比预想的顺利许多。早朝过后,此事很快便传了出去,先太后最宠爱的长公主竟然尚在人世,竟然还是先帝放走的。

    有的人骂先帝假仁假义,一面表现出对先太后和长公主有多痛恨的样子,一面又私放长公主,人前一面背后一面,将朝臣百姓玩弄鼓掌之间;而另有一些人则称赞先帝心有善念,不舍得对一个无辜女子下手,实乃仁义之举。如此褒贬不一,逾明是再也听不到了,可昭华也全然不在意,只要能将嫮云顺利接进宫来,他心中的一件大事便总算落了地。

    此事自然有人欢喜又有忧,太师一党忧的倒不是长公主回不回宫,而是他们渐渐意识到,称病不上朝根本威胁不到小皇帝,反而使他利用此次机会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小皇帝想独揽大权,哪有那么容易。

    太师叱咤三朝,当年太和帝在位时,皇后赵氏也要多看他的颜面行事,如今这个小皇帝不想将他放在眼里,简直自不量力,都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以为做皇帝当真那么简单?

    太师本是推脱称病,听到这个消息竟真的病倒了,先是利用御史大夫的弹劾,料到了他们今日会不去早朝,便在此时提出将长公主接回宫中,朝堂上都是心向小皇帝之人,剩下的几个也没什么话语权,平日里唯唯诺诺墙头草一般,自然是小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真是好手段。

    榆桑来给父亲送药,她自然不知父亲为何事生病,以为只是偶感风寒,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太在意。倒是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传扬开来,让她心中一喜,她终于明白令仪及笄那日,阿云与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