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长歌

燕宫长歌 > 104.他是君而你是臣

104.他是君而你是臣

    昭华笑着说哪能啊,就是因为清醒着才说这样的话,昭华在嫮云面前向来贫嘴,如今情形下,难得他还能逗她,嫮云也不恼,瞪他一眼便作罢。

    昭华见嫮云不给他斟酒,自己拿起勺子舀了一杯,嫮云知道自己的酒量,每次只是轻抿一小口,可昭华却一杯杯的喝个没完,只管喝却也不说话。嫮云知道他心烦,本想劝着点,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昭华本来一直憋在心里,如今喝了些酒,到底是忍不下去了,拉着嫮云的手就说个没完。

    “逾明说的没错,他们只关心自身的利益,他们心里最看重的永远只是他们自己,他们的家族,族中的子弟,家族的产业……他们何曾替燕国的万千子民想过?没错,这些事情应该由朕来想,可朕光想有什么用?”

    这是昭华头一次在嫮云面前自称“朕”,可嫮云知道,他只是憋闷了太久想发泄而已,这些话也并不是对她说的,她却也坐在他身旁静静的听着。

    “有时候,朕觉得这个皇帝当的真没什么用,颁布个诏令还要看太师的脸色,朕要做的事情,只要他不想做,朕就处处为难,处处掣肘。朕欲实行新政,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可他们一个个都跟朕打马虎眼,不敢公开的反对,却私下里不知道怎么揶揄嘲讽,朕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只要肯干事,管他背后说什么朕都无所谓,可是朕就是想实行个新政,怎么就这么难?”

    昭华说着又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嫮云心疼他所有的烦闷都自己受着,便也陪他喝了一杯,昭华眼睛有点红红的,继续说道:“为了实行新政,朕准备了这么久,林城之行、重启尚书台,无一不是为新政做准备,可还是不行,为什么还是不行?朕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力量,朕以为打压了太师一党可以让太师消停一段时日,太师消停了,其他朝臣便也不敢多说什么。是朕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们那些人就像个棉花一样,打在身上不痛不痒,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所想,无外乎就是法不责众,是啊,朕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把他们都杀了吗?”

    昭华说的自然是气话,可嫮云还是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昭华感觉到唇上覆着一个柔软的东西,顺势一倒就躺在了嫮云的怀中,喃喃说道:“阿难,若是没有你,我自己该怎么坚持下去?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嫮云最是见不得他软弱的样子,她知道昭华是有些醉了,便回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她想,大概她会选择老死宫中吧。

    昭华许久不说话,嫮云低头一看,他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些时日,昭华一定是太累了,如今在嫮云身旁,竟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如今年节,太宣帝遗留的三位公主得陛下恩旨,出宫去了广华寺,宫中本就冷清,如今更显寂寥。想到腊八宫宴那日,朝臣们提出后宫采选一事,嫮云总算意识到,昭华的后宫确实也该选些人进来了,可是这样一想,她的心就揪着疼,明明这是自己选择的结局,可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当初在甫阳县公府,昭华让她想一想,若有一日她嫁给了旁人,他也对另一个女子动了心,到时她会怎样?她是否会开心?嫮云当时听来只觉心下难过,如今只稍一想便痛的寸步难行。可她更知道,这样的结局于昭华而言才是最好的,她不能成为他的麻烦和阻碍。

    她总是这样矛盾,从前那个聪慧过人、智计无双的女子,在面对心爱之人时也会变得这般犹豫不决,原来很多事情你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去做,只是因为你没有真的遇到而已。

    “安歌,准备一下,我要出宫。”嫮云亲自取了狐裘穿在身上,安歌以为公主是想出宫去走走,便让人备轿,又准备了手炉让公主拿在手里。

    车架从宫门出发,走过官署大道,一路往秦府而去。今日初一,各府大门敞开,街道上车来车往,本就该是四处拜访的日子,嫮云的车架出现在秦府也不会显得特别突兀。

    像秦太傅这样的身份,便只管等着旁人上府拜访即可,一般不会外出,嫮云来时晨光微曦,想来是第一个来秦府的人。府外守门的小厮不认识公主,便上前询问,安歌言道:“我家姑娘是太傅大人的故交,且有一段父女情分,你这般去回,太傅大人自然明白。”

    小厮疑惑的望了嫮云一眼,但还是进府禀报去了,不多时,秦太傅亲自出府迎接,嫮云淡笑点了点头:“太傅大人,打扰了。”

    秦太傅连呼不敢,将嫮云请入正堂之后,才恭恭敬敬行了礼,今日本是拜年的日子,他早早的起身料定很快便有人来,可他怎么会想到,这等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长公主。

    嫮云与秦太傅依次而坐,婢子上了热茶,安歌守在门外,秦太傅是何等圆滑之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长公主有话要说,可等了许久却不见公主发话。

    秦太傅心中疑惑,便突然听长公主问起了他的小女,太傅不解,嫮云便言道:“昔日承蒙太傅大人进宫搭救,嫮云假冒大人之女的身份才得以出宫,算起来嫮云与秦府的这段渊源也是缘分,却从未见过令爱,嫮云倒想结识一番。”

    秦太傅却突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关于小女的传言,公主大概也听过一二,小女如今长到十八岁,这出府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外人不明所以,什么传言都说过,如今我也不在乎了,只要小女开心就好。”

    这些传言嫮云自然知道,她虽不好奇,但话说到这个份上,难免多问一句,“为何如此?”

    “此事说来惭愧,念云生母走的早,继母待她又严厉了些,这孩子心性就长成了这样,向来胆小的很,不愿见生人,也不会与人打交道,后来便索性不出府了。”

    秦太傅说的简单,嫮云却明白此中无奈,想那秦念云也是可怜的很,继母定然是待她极差,不然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养成那般胆小的性子。

    “既如此,嫮云便不强人所难了,以后有机会再与秦姑娘相见。”

    秦太傅点头称是,料想长公主必然不是专程为他女儿来的,果然长公主话锋一转,便说道了陛下新政一事。今日长公主突然前来,秦太傅便隐约猜到与此事有关,只是他却没想到,长公主丝毫没有婉转客套的余地,直接问道:“陛下欲实行新政,秦太傅为何不同意?”

    秦太傅身子一僵,若是长公主问为什么他没有站出来支持,或者为什么尚书令拜访他却避而不见,他都有无数个理由回答,可长公主直接问他为何不同意陛下的新政,倒让他犯了难。

    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长公主不会不知道原因,可她既然这样问了,秦太傅便不得不多一个心眼,要知道面前坐着的可不是普通的深宫女子,这是自及笄以来便点评朝政尽得先太后真传的嫮云长公主。

    秦太傅故作惊讶,连忙回道:“公主冤枉下官了,陛下的决定下官怎敢不同意?”

    嫮云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才道:“那或许是我听错了,我就觉得此事定是谬传,当初陛下尚未登基之时,秦太傅便常伴陛下左右,后来陛下辅政,再后来登基为帝,亦多仰仗太傅,若说朝堂之上有哪个是全心全意效忠陛下的,非太傅大人莫属。秦太傅在朝为官二十年,应当明白,陛下所提新是于国于民都是有益处的,既然是好的政策,自该排除万难都要落实,不然若没有国,哪来的家?”

    长公主虽然没有明说,但秦太傅如何听不出来,长公主的意思是说他们这些不支持的朝臣是只顾家不顾国的人,可重点是长公主说的一点都没错,倒让秦太傅不禁有几分汗颜,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都懂得的道理,他活了半辈子却逃不开。

    可明白归明白,像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哪个不先把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尤其是一族之长,担负着家族兴衰的责任,不能有丝毫懈怠,秦秀这些年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不就是为了让没落的秦氏恢复往日荣光?

    私下里他明白陛下的新政对燕国对百姓都是有益处的,但他不能置家族利益于不顾。

    此时也只能与长公主打马虎眼,恭敬言道:“长公主谬赞,下官据不敢当,不过下官自然会一心一意为陛下为燕国,陛下旨意必不敢违背。”

    “这是自然。”嫮云话接的很快,“因为他是君,你是臣。”

    秦太傅蓦然一怔,方才长公主的气势徒然升高,明明声音没有丝毫变化,可听见这句话没来由的让人生出一丝惧意。

    他是君,你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