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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水清无鱼自请罪

    定王府门前,远远驶来一架通幰牛车,牛车停下,一神采奕奕的郎君从车上跳了下来,又迅速转过身对着车厢伸出了手。

    柔媚无骨、步态生曳,被郎君搀扶着下车的正是县主汝秀,那郎君便是王司徒的独子王诲。

    “王公子这般繁忙,还劳烦你送我回来,汝秀实在过意不去。”汝秀低眉浅笑,望了王诲一眼,媚眼如丝。

    王诲呆愣愣的望着面前这个令他心神摇曳的女子,傻傻笑道:“送你回来就是我最重要的事了,外面天冷,你快进去吧。”

    汝秀从他身旁走过,一股清雅的香气飘散在他的鼻间,王诲心神一晃,下意识就握住了她的手,光滑细腻、柔软白嫩,比摸绸缎的感觉更加滑嫩,他的手有些颤抖,莫名的就想抬起来亲上一口。汝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当时就想,要是能娶到她,就是让他立刻死了他也愿意。

    汝秀轻轻将手抽回,歪着脑袋看着他,柔媚当中又透着一丝可爱,朱唇轻启:“我不管司徒大人是什么态度,这事儿你要是做不成,以后就甭想再见我了。”

    她嘟着嘴,像是在跟情郎撒娇,王诲痴痴的点了点头,并且向她保证道:“放心吧,老爷子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以后的家业反正都是要传给我的,这事儿交给我就行,一定让你满意。”

    汝秀咯咯一笑,唇角一扬,“快回去吧,司徒府人来人往的少不得你回去应酬,我也先进去了,过几天你再来找我。”

    王诲只听见她说过几天再来,忙不迭的应下,看着她脚步轻启,一步步往定王府内走去,王诲站在冷风中,却觉得浑身热气沸腾,直到汝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内,他才转身踏上牛车。

    嫮云回到醉霞阁时,阿清正好备好了午膳,嫮云却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就到暖阁里歇着去了。虽然只有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可她却觉得比在外忙碌几日都要累,她斜躺在软榻上,冬日午后的阳光能照到暖阁的一半,正好照到软榻前面,嫮云蜷缩着身子望着地上的光亮,觉得有些刺眼,但是看起来很温暖。

    从前先太后在的时候,她耍耍小聪明就够了,别的事情不需要她操心,后来离开燕宫,与昭华身不由己之时,她不得不去布局筹谋,可是谁想过这样的生活呢?与那秦太傅周旋半日,嫮云扶着额头,觉得生疼。

    阿清还以为公主心情不好,问了一同出宫的安歌,安歌却摇了摇头,心道新政的事情不说完全解决,但公主这一番劝说下来,结局怎么说也算好的,怎么回来就将自己关进暖阁,午膳也没吃多少呢?

    嫮云虽然觉得很累,但这种累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她不愿去想任何事情,可是她知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完,所以她只是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并没有睡去。果然过了一个时辰后,翕便亲自来醉霞阁请,说是陛下在温调殿中等她。

    嫮云揉了揉额头,穿戴整齐后便在翕准备的暖轿上一路往温调殿而去,年节过后,天气逐渐回暖,昭华本决定搬离温调殿,可想着万一嫮云来找他,免不了又觉得冷便作罢了,可此刻他坐在温调殿中,神色晦暗不明,子衍在边上都不敢说言,若说这世上谁惹了陛下,陛下都可以不去在意,可偏偏惹他的是长公主,子衍也不禁替陛下犯了难。

    谁都知道陛下对长公主,是放在手心里捧着都怕摔了的,可如今长公主自作主张乱了陛下的计划,陛下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总归是为难。

    “陛下,长公主到了。”子衍悄悄言道。

    昭华抬起头来,便见殿门被推开,嫮云伴着日光盈盈而入,昭华对子衍使了个眼色,子衍便退了出去将殿门关上。

    嫮云知道昭华是为了什么事情找她,方一进殿,什么话都不说就跪了下来,昭华皱着眉问她这是做什么,她不慌不忙的答道:“陛下找我来,不就是兴师问罪的吗?”

    昭华本来还不怎么生气,可瞧她这有恃无恐的样子便真的气了起来,问道:“私自决定保留贵族子弟优先入仕的三成优势,你还有理了?”

    嫮云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也不答话,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私自做决定没有与昭华商量是她不对,但这不是事情紧急吗,当时她要是不这么说,秦太傅不一定会那么坚定的站在昭华这边,此事便是压在秦太傅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别无选择。

    昭华知她的性子执拗又不服输,可见她跪在殿中,到底是心疼,清咳了声:“谁让你跪了?还不快起来。”

    嫮云却不起身,昭华竟也拧着不过来扶,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温调殿中长久的沉默,昭华坐于案前,随手翻着书案上的折子,终归是心不在焉,到底还是他先服软,轻声言道:“我不怪你干涉朝政,也不怪你替我做决定,只是做这些决定之前你是否应该与我商量,哪怕是知会一声呢?”如此,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也不至于此事在朝臣间传扬开了他却毫不知情。

    嫮云愣愣的跪着,神情有些异样,说到底这江山毕竟是昭华的,他才是燕国的主君,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他做决定,当时自己能那么笃定的说出来,大概也是因为昭华待她实在太好太好,她只是一个公主,凭什么干涉朝政?可昭华却说不怪她,只盼着她能提前知会他一声,其实昭华对她何必如此委曲求全,是她太任性了,仗着昭华的喜欢便无法无天罢了。

    以嫮云如今的身份,哪用得着对旁人下跪,如今跪在这殿中也不过半柱香,膝盖便开始疼了起来,她“啧”了一声,抬头就看见昭华已经站到了她面前,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还不忘嘀咕一句:“是你自己要跪的,可不关我的事。”

    嫮云撇撇嘴,便径自到一旁坐下,不过方才想到昭华待她只好,也软了语气,“其实保留贵族子弟的三成优势并不是我一早就想好的,而是在与秦太傅交谈之中才想到的,那时来不及与你商量,我便私自决定,我知道你实行新政的决心有多大,也知道你必定是孤注一掷要达到你想要的结果,更知道我做这个决定你一定会生气。”

    昭华望着她,不满道:“那你为何还要这样说?”

    嫮云一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想要的朝局并不见得一定是好事,也很难达到。”

    “你相信我……”

    “我自然相信你,你一定会努力做到。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提出新政之策,为何那些朝臣们那么极力的反对?虽然确实侵害了部分贵族子弟的利益,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都明白,若新政得以顺利实施,起码三五年内贵族子弟很难出高官了。”嫮云揉了揉膝盖,感觉好多了便起身走到昭华身边,与他一起席地而坐。

    昭华看着她坐在身边,沉默了许久,他是何等聪慧之人,嫮云这么一提他便已经明白,自己一直忽略的是什么。是啊,嫮云说的没错,若是新政得以顺利实施,那那些评选考核的官员必定会为了避嫌而错过许多有真实才能的贵族子弟。

    嫮云见他渐渐明白,便继续说道:“你想想看,新政实施初期,必定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那么在此时,官员考核之时,有一批有真实才干的贵族子弟在考核之列,那么吏部和尚书台的大人们是选还是不选呢?若是不选,朝廷可能会错过一批有才能的官员,可若是选,新政实施初期,贵族子弟又太过尴尬,也是犯难。”

    昭华不语,显然已经赞同了她的观点,此时偏过头看着她,假装不在意的问道:“还疼吗?”

    嫮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的膝盖,嫮云粲然一笑:“还真以为我那么娇气啊,早就没感觉了。”

    昭华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将她的双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之中,轻声言道:“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我早就说过,在你面前我不是帝王,你也不必守任何规矩,更别说跪拜这种事情了,若是在这世上连你都来跪我,我该有多孤单啊。”

    嫮云便道以后不会了,二人又在温调殿中聊了许久,昭华不再提感情之事,嫮云也不用再担心,二人竟难得的好好说了一下午的话。至于新政一事,嫮云帮昭华解决了几个身份敏感的人,剩下的昭华自然知道怎么去做,虽然麻烦些,但总不至于太艰难。

    上元之夜,邢泽府宅门前马儿一声嘶鸣,一架马车便停了下来,看起来风尘仆仆,从车上下来一贵妇人,怀中抱着个足岁的娃娃,府门大开,仆人打了灯笼一看,惊喜道:“是夫人回来了,快去禀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