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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鸠占鹊巢终须还

    贺峤还是原谅了他。

    情人节是情人的节日,夜风也比往日温柔许多,谁也不想离开对方哪怕一秒。

    方邵扬把头埋在贺峤颈窝,低声嘀咕:“昨天跟你吵完架我难受得饭都吃不下,到现在还是饿着的,不信你摸。”

    贺峤头一偏,鼻梁上的眼镜被人取了下来。

    “我要是真饿死了你心不心疼?”邵扬从他寸寸肌肤上吻过,享受把他吻得战栗那种快感,年纪虽然轻,隐隐约约却有些控制欲,吻够了又去咬噬他的锁骨。

    贺峤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上,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方邵扬有百般花招折磨他,有时对他好有时对他不好,把他的心捏在掌心里蹂躏,小小一团脆弱的心脏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吗?

    但感情就是这样,你明知危险,仍然义无返顾地一头扎进去。倘若有幸修成正果,那很好,每天清晨醒来你都不再是一个人。倘若不幸舍身成仁,那真糟,每个辗转反侧的夜你都会在痛苦跟煎熬里想念那个人。

    解开他的衬衣时邵扬问:“我礼物呢?”

    “什么礼物。”

    “情人节礼物啊,你该不会忘了吧。”

    “嗯,忘了。”

    邵扬失望极了:“我都给你准备礼物了。”

    贺峤问是什么,可怎么样都问不出来。邵扬把他压在床上做得大汗淋漓,一直到深夜才停下来,用羽绒被把两人紧紧裹在一起,汗涔涔的身体赤条条相贴。

    蒙住被子,声音低而有力:“峤哥,明天就是股东大会了。”

    “嗯,”贺峤问,“怕吗?”

    方邵扬低下头,含着他的喉结慢慢地吮,把他吮得十指紧攥才停下,微喘着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贺峤用手去抵挡这个吻,他就凑过来轻轻舔舐湿漉漉的掌心,舌头抚过每一道细小的掌纹:“你连汗都是甜的。”

    贺峤痒得发笑,声音在被子里有点闷又有点软,跟邵扬的形成鲜明对比。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会看手相。”邵扬跃跃欲试地盯紧他。

    贺峤侧过脸:“胡说八道。”

    “真的!”

    手被他握着,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还装模作样地看,然后低声一板一眼地说:“你的生命线虽然细但很连贯,说明虽然平常健康状况堪忧,但整体寿命不比别人短。事业线不仅长还很清晰,手指之间间隙很小,说明你这辈子既有财又能守得住财。至于感情线嘛……”

    贺峤听得正投入:“感情线怎么了?”

    “感情线开头分支很多,代表你前期追求者众多啊。不过从三分之一的位置开始有收拢的趋势,说明你会在三十岁左右遇到一个人,爱他爱得不可自拔,爱他爱得天崩地裂死心塌地,爱他爱到非他不可非他不嫁,除了他谁也——”

    “闭嘴。”

    今年贺峤正好三十岁。

    “手相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方邵扬拿开嘴上的手,“况且你这么封是封不住的,应该这么封。”

    接着欺身示范如何用嘴唇封口……

    夜很长,但也不是没有尽头的。翌日一早,方邵扬独自开车上班。

    股东大会是大事,公司的大股东会悉数到场,方永祥这个董事长兼提名人也会亲自出席。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方邵扬前额的血管一直在跳,好像冥冥中意识到有什么事会发生,按在桌上的手掌也是满满的汗。

    见他神色紧张,孙冠林拍了拍他的肩:“这个会只是走个形式。今天出席的股东大半答应过我,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给我踏踏实实坐住了就行。”

    方邵扬提振精神,挺直腰背做了个深呼吸。

    这个场合没有孙冠林的位置,开始后他只能在门外等候。外间的空调比里面温度低,他年事已高,没坐多久就手脚冰凉。

    秘书拿来一件衣服给他披上,说:“您对邵扬实在是没话说,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摆摆手,示意秘书不要说话,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开始了。

    他听到方永祥用苍老的声音发言:“荣信这两年走过了一段震荡的路,我本人也遭遇家庭方面的变故,幸好有各位同仁鼎力支持。如今市场瞬息万变,正是需要新鲜血液的时候,今天我以集团董事长的身份,提名国际部副总方邵扬为集团董事。不仅仅因为他是我儿子,更因为他这一年展现出来的能力跟眼界……”

    孙冠林松了口气。

    “各位好。”不多时,换邵扬发言,“我是国际部方邵扬。可能各位前辈对我还不熟悉,我先就自己这一年的工作做个简单总结,之后……”

    不错,跟进公司的时候比沉稳多了。

    面对着墙上悬挂的几台展示用机,孙冠林想起刚见邵扬的那天,他还是白纸一张。虽然没有丝毫管理经验,但他能一口说出公司偏门产品的型号,能头头是道地解释电视市场的供需关系,也没有沾染上那些拉帮结派、阿谀奉承的坏习气,是棵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荣信将来会是邵扬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正遐思悠远,电梯那边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几个人冲过来吵嚷:“方董事长在哪儿?”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里在开会。”

    “我们找方董事长有事,他人在哪,快带我去见他!”说话间就要推开会议室的门。

    秘书正要去拦,离得更近的孙冠林却肃然起身:“你们是哪个部门的,股东大会也敢乱闯,什么事不能等开完会再说?”

    来人冷哼一声:“我是方董事长的小舅子,方永祥是我姐夫!”

    咣当一声,他推门而入。

    “姐夫!”

    短暂的愕然后方邵扬迎上去:“舅舅,你——”

    “姐夫。”段远江骤然推开他,半跪在方永祥身边耳语数句。

    短短几秒钟,方永祥面上骇然变色:“真的?!”

    “当然是真的,人已经接到家里了。赶紧跟我走姐夫,姐姐在家等着呢。”

    “快走、快走!”方永祥当即起身,连拐杖都顾不上拿,在段远江的搀扶下往门口走。在座的众人一片哗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要紧的事,竟让方董事长连儿子入席董事会这么重要的场合都顾不上了,一句交待都没有就要立马离开。

    在所有人疑问的目光下,方邵扬快步追过去:“爸爸你要走?股东大会还没开完啊,不管有什么事都等会开完了再——”

    “还开什么会?!”方永祥拂开他的手,目光里没有任何抱歉,有的只是深深的责备跟激动,“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你自己,知不知道你大哥回来了?”

    大哥?

    这句话的效果简直石破天惊!在场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个个表情惊诧又兴奋:“怀业?难道他说的是怀业?!”

    只有方邵扬定在原地,石像一样动弹不得。

    —

    方怀业回来了,两个小时前飞机刚落地。

    经过几个月锲而不舍地寻人,段远江终于在1月底寻找到侄子的踪迹。方怀业没死,只不过在山上把脑子摔坏了,有些事记得有些事不记得而已。

    为免节外生枝,段玉虹亲自出国做亲子鉴定、办回国手续。在方怀业的双脚踏上国土的那一刻之前,她都没把这件事告诉除了亲弟弟之外的任何人,连自己的老公她都信不过。

    得到消息的时候贺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问周培元:“你说谁?”

    “你没听错,就是方怀业,你的老朋友方怀业。”周培元表情复杂严肃,“消息都传遍了,你现在赶紧回去一趟,估计邵扬一个人应付不来。”

    贺峤耸然起身。

    赶回别墅的时候,刚进花园就远远地听见了哭声。他以为是段玉虹在哭,进门一看,原来是几个人在抱头痛哭,连方永祥都极为失态。

    方邵扬僵硬地站在旁边,跟面前的这一幕格格不入。两人对视一眼,邵扬瞳仁紧缩,像见到救星一样望着他。

    贺峤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看了半晌他才敢认方怀业。以往玉树临风的方怀业变得又瘦又黑,头发也留得很长,刘海遮着眼睛。

    段玉虹扭过头来见是贺峤,又扑到儿子身上痛哭流涕。

    这场景实在太骇人听闻。

    消失了这么久、连警察都找不到尸首的人,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被给他办过葬礼的父母孩童般搂在怀里。

    贺峤勉力镇定下来,走过去:“怀业。”

    他们也算是相识多年,虽然不是恋人,朋友总还算得上。

    方怀业抬起头来,视线迷茫片刻后聚焦:“贺峤?”

    他居然还记得贺峤!这是连段玉虹都没料到的。段玉虹抽出一张纸巾揩了揩泪:“怀业,你还认得他?”

    “认得。”他目光一闪,“他我怎么可能不认得。”

    就是这么一个瞬间,贺峤陡然明白,方怀业的确回来了。以前他看人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绵里藏针,沉稳老辣,充满审视。他会在心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每一类有每一类的应对之策。

    他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重新洗牌,未来是明是暗现在完全不清楚,贺峤强迫自己立刻冷静。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不是不欢迎我回来吧。”方怀业笑了笑,然后饶有深意地朝方邵扬的位置看了一眼。

    “怎么会。”贺峤稳住嗓音,“你能平安回来对方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对你不是?”

    方怀业从沙发那边走过来。果然,他身上那股气质也一点没变,凝视一个人的时候有种肃然的杀伤力。

    “贺峤,我们聊聊。”

    两人走到花园。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贺峤扶着栏杆一言不发。

    方怀业转身面朝一园凋落的月季,语气凉薄:“你知道吗贺峤,飞机上我就在想,一年半的时间能改变多少东西。”

    贺峤上唇与下唇碰了碰,面色微微发白:“怀业……”

    “好久没听人这么叫我了。”方怀业笑着抚额,“其实舅舅已经给我打过预防针。解除和我的婚约,然后又跟我那个来路不明的弟弟在一起,贺峤啊贺峤,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高招。”

    不难猜到段远江那套说辞,无非是怒斥贺峤见风使舵,拿本来跟方怀业的婚姻关系去交换利益。

    “怀业,你先听我说。”贺峤正色,“我跟邵扬,我们——”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方怀业见他难以启齿,便端出一副绅士风度:“你先接,我等你。”

    贺峤走开两步:“刘晟,有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儿?”刘晟的嗓音严肃异常,隐隐的还带着怒气。

    “我在家。”

    “方家?”

    “嗯。”

    他狠狠啐了一口:“家个屁!你赶紧出来,我在鹤鸣等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现在不行,我走不开。”

    “走不开也得走,天大的事也没有我要告诉你的事重要!”那边勃然大怒,“你他娘的叫人玩儿了你知不知道,方邵扬这个狗日的一直在骗你你知不知道!”

    一听到骗字贺峤就风声鹤唳,心跳骤然上了一百八。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刘晟怒极反笑,“咱们俩都被他给耍了。章维现在就在我身边,等你来了自己跟他当面对质吧!”

    电话啪地挂断。

    如果不是真的出了事,刘晟不可能这么心急火燎,并且还把章维给抓了说什么对质。贺峤脸色一白,竟然有些不敢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

    “出了什么事?”方怀业紧了紧眉。

    “没什么,我出去一趟。”他如梦初醒。

    离开方家时方邵扬不顾一切追出来,拉着他的手臂紧张地问:“峤哥你去哪,先别走,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一低头,贺峤看见邵扬手背上那个尚未愈合的疮疤,是被他的烟头烫的。就这么一瞬,他疼得近乎窒息,目光在这张脸上仔细游走,一时觉得不舍,一时又觉得一种剜心之痛。

    “你到底骗了我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这一刻贺峤什么都不想再管。只要邵扬肯坦白,不管真相如何他都愿意原谅,愿意陪他一起面对方家的狂风暴雨。

    可惜,下一刻方邵扬竟蓦地松开了手,身体都向后退了一步。

    最是干燥的冬天,天色却阴得像要下雨一样。远处黑郁郁的乌云翻着跟头,步步逼近两人的头顶。

    没有再躲下去的道理。

    贺峤在那种晦暗的光线下端详他半晌,像是要把这张脸一笔一划地刻到心间,然后掉转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