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刘晟把人粗鲁地扔到贺峤面前:“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方邵扬到底干过什么好事。”
自从发现章维跟方邵扬是四年同学兼室友,真相就被刘晟摧枯拉朽一样查出来。谁能想到那些见不得人的药竟然是章维替方邵扬买的,而方邵扬竟然就靠着那些药,把他、把贺峤、把方家人耍得团团转。
章维艰难地站直身体:“你已经知道了。”
“死到临头你还敢维护他!”刘晟发了狠地踹上去,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我他妈让你亲口说,当着贺峤的面说。”
膝盖撞在条桌上疼得章维几乎失声,脸色也是刹那间就白了。可他闭上眼睛,完全是一副拒绝坦白的姿态。
刘晟冲过去把他揪着头发提起来,声音不高不低,却是十二分阴戾的威胁:“你就爱他爱到这种地步了,嗯?贱货!你他妈把脑子放清醒点,方邵扬根本就是在利用你!想跟他在一起?你做梦!他只会让你帮他骗贺峤,让你帮他买药——”
耳光还没有打下去,手腕就被人陡然抓住,“你先别动手。”
贺峤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可微颤的嗓音却泄露了紧张的内心:“你们在说什么药,邵扬到底骗了我什么?”
“贺总,对不起……”不管刘晟怎么凶狠章维都可以忍,但面对一向友善的贺峤,他心里的愧疚却难以用言语形容。
“我在问你,什么药?”
“壮阳药!”刘晟从兜里一掏,咬牙切齿地扔出一个药壳子,“上次在网球俱乐部,我亲眼见他吃了这药,之后你们干了什么还用我说吗?”
上次在网球俱乐部,方邵扬哄他去房间里换裙子,心急火燎地跟他发生关系。那时候贺峤还以为他是血气方刚才喜欢玩花样,哪怕是在外面也愿意配合他。
原来是因为吃了药?
“这个狗杂碎,对男人硬不起来还吃药睡你,把你当成什么了?诶贺峤!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贺峤脸色惨白,推开刘晟的手直挺挺站着,瘦削的双手扶着桌子,“章维,你把话说清楚。”
章维头一偏,露出侧颊清晰的掌印,看着倒比从前要倔强得多:“已经够清楚的了,你还要听什么呢?”
“什么清楚,怎么清楚?”贺峤声调蓦然嘶哑,两边的肩胛骨突兀地耸出来,是手臂太用力的缘故,“他为什么骗我,从哪一天开始骗我,除了吃药还骗了我什么,这些我全部都要听。”
“何必呢,邵扬也是不得已。”
话音未落,下巴就被刘晟死死钳住:“再敢让我听到你为他解释一个字,明天你弟弟就会变成真正的聋哑人,我他妈说到做到!”
被他狠狠扔开,章维疼得眼泪夺眶而出:“别动我弟弟,他跟这件事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
“好……好……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全告诉你们。”章维眼睛闭了一闭,错了位的下巴颏止不住地抖动,“贺总,邵扬为了争家产,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骗你。他知道没有你的支持他成不了事,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哄你爱上他,好让你心甘情愿帮他。但是骗你容易骗自己难,他对男人没兴趣,要跟男人上床除了吃药没有第二条路。”
说到这里他对着刘晟凄惨一笑:“这还是你提醒他的。要不是那次你给他下套,他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办法。是你们害人终害己,凭什么把过错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
“放你娘的屁!”刘晟正要上去收拾他,贺峤却拦在他前面问:“可那次在电话里你明明说是胃药——”
“那当然也是假话。”他干脆打断,“从头到尾就只有一种药,只不过当时邵扬在电话暗示了我一下,我猜到你就在他旁边,所以才顺水推舟帮他骗你。至于胃药,那都是后来为了圆谎随便买的。”
哪有什么胃药,哪来的什么关心。方邵扬只是因为露出了破绽,急中生智才拿胃药当幌子。一阵钻心的绞痛藤蔓一样攫住了贺峤的胃,他疼得瞬间弯下腰,双手按在胃上咬牙坚持着,腕上的袖扣却在灯下颤抖着掣动。
太可笑了。
可笑他以为邵扬是喜欢到克制不住冲动,所以才总是不顾他的感受霸王硬上弓。可笑他还以为邵扬紧张他,在乎他的身体,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找偏方、订养生粥。可笑他还想着让自己健康起来,长长久久地陪着邵扬。
贺峤仍然站着,两只手紧紧扶着桌子,头却低下去,睁眼直勾勾地望着地面,眼眶里翻涌着阵阵热意。
越是不想让外人看见自己的痛苦,那痛苦就越是不肯消减,像一把开过锋的尖刀,四面都是刃,是活的,被人握在手里乱挥乱扎,把本就脆弱的胃腔扎得鲜血淋漓,逼得他咬紧牙关,唯恐一张嘴就翻肠搅肚地呕出血来。
半晌他才慢慢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紧了章维:“你帮他买过多少药?”
“忘了,没有算过。”章维颓然地摇了摇头,“第一回是三盒,后来又买过两次,最后一次是你们去瑞士之前。我劝过他别吃那么多,但他说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
当然是指他对男人没办法,不吃药就硬不起来,勉强起了兴没准还会恶心到操不下去。
贺峤觉得浑身冷透了,脸颊、心脏、手脚通通一点知觉都没有,耳听见落地窗被风拍得扑嘭直响,居然产生一种晕眩的感觉。
刘晟脸上也变了色,本来想去把人抱住,不知为什么却忍住了。他一向是个顶随便的人,今天本该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可见到贺峤这副失魂的模样忽然又不忍再多说什么。
况且章维也在。
不过旧恨新仇加在一起,他真是恨不得方邵扬死。他朝地上的章维狠狠一瞪,说:“贺峤你别难过,我们这帮哥们儿不会让你白吃亏。今后我和你联手,管保让方邵扬吃不了兜着走,让他在临江再也混不下去!”
“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贺峤看起来精疲力竭。
“贺峤。”
“出去!”
刘晟会对章维怎么样、会对方邵扬怎么样,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这些贺峤通通都顾不上了。门一关,他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气促不匀地栽倒在沙发上。
口腔里有股血腥味,不知道是嘴唇被咬破了,还是脆弱不堪的胃出了什么问题。一股灼烧感顺着食道往上返,他几次想呕吐又几次忍住了,攥紧胸口艰难地喘着气。
怎么会呢?邵扬不会这样的,他们说的全都不是真的。他不是不想这样安慰自己,可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之前的事,那些疑点就张开血盆大口对他狞笑。一扭头看见茶几上那个药壳子,上面的银色薄光居然尖锐锋利,刺得他把脸紧紧埋进沙发里。
“我是第一次,你教我好不好。”
“不行我真的忍不住了。”
“让我进去,我好想进去。”
“邵扬也喜欢峤哥……”
每多想到一句,他就感到一种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无论多用力呼吸都汲不到半点氧气,时间长了又像是溺水般呛咳起来,血沫子在嘴里泛着腥甜。
天色渐晚,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黑。门外起先还有些脚步声,后来就越来越静,所有的声音、光线都淹没在黑暗中。那种浓郁的黑色从四面八方压下来,流不出来的泪被硬生生逼回去,沉重地往心腔里滚,沸水一样煎熬着里面,外面却冷得打颤。
捱到不知什么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有脚步声越靠越近。
贺峤蜷着身子面朝里,呼吸微弱地侧卧在沙发上,整个人没有丝毫生气。
“别开灯。”一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培元,别开灯,我再躺一会儿就好。”
墙钟滴滴答答,来人蹲到他身旁,等了好久才开口:“峤哥,是我……”
是方邵扬。
他心口一窒,浑身颤抖好几秒:“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峤哥……你都知道了是不是,你、你怪我了吗,恨我了吗?”
原来寂静的房间忽然冒出这熟悉的嗓音,逼得他把脸藏得更深,试图用这种方式抵挡那往耳朵里锯的痛苦。方邵扬穿过他的脖颈想抱他起来,一施力他却像是断了脊椎骨,头无力地向后仰倒。
用力将人抱过来,只见他满脸未干的泪痕,眼皮无力地耷在下眼睑上,曾经柔软湿润的嘴唇已经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咬出的血渍干透了枯在上面。
邵扬心里怕极了,紧张地去握他的肩,可没想到触感竟然冰冷湿寒。
到底要流多少泪才能把衣服泅成这样?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吧峤哥,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样都可以!”他握住贺峤的手往自己脸上扇,贺峤咬着牙,闭着眼睛不看他,挣扎间手腕被箍得通红,时间长了更是痛得呼吸困难。
“峤哥对不起,对不起……”邵扬半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求他原谅,“我是一时糊涂,我怕你不爱我,我是太紧张你了所以才——”
蓦地,贺峤睁开殷红双眼,一张泫然的脸直直地对着他。
“到现在你还想骗我。我贺峤究竟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侮辱我?”最后几个词已经声嘶力竭。
“我不是存心的,峤哥你相信我,我只是……”方邵扬哽咽片刻,一字一顿地解释道,“我只是骑虎难下。如果早告诉你你还会对我好吗,还会喜欢我吗?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我只能继续瞒下去。”
“借口!”贺峤高声打断,“你根本不是为了让我留在你身边,你是为了让我帮你,为了让我帮你争家产,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一切是不是?!”
“我——”
“你敢说不是?”
方邵扬神情黯淡,手足无措地抱着他的肩:“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没关系,我可以等!我等你消气,到时候从头到尾解释给你听。”
“我不想听。”
“峤哥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是真的……”
“说了我不想听!”
贺峤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方邵扬跄踉逃到旁边,扑在桌上艰难地喘着粗气。隔着晦暗灰颓的月光,方邵扬影影绰绰地站在原地,像是想过来把他抱在怀里,可最后却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是真的喜欢你,我甚至……我甚至从来没试过这么喜欢一个人。”
喜欢,什么是喜欢?
喜欢是非他不可,多少人站在一起也只认定他,什么男人女人,二十岁三十岁,那些条条框框通通不作数。
喜欢是处处为他着想,他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家人,他想要什么闯破头也要去争、攀天梯也要去夺,不管逆境顺境永远跟他站在同一立场。
这是喜欢,这是贺峤给过方邵扬,却被他踩在脚下践踏的喜欢。
越想,贺峤越像是身在冰冷的湖水中,将要溺亡的窒息感跟刺骨的寒意同时袭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可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个全身弱点的自己,更厌恶这个喜欢方邵扬的自己。
下一刻他崩溃地扫掉桌面上所有东西,玻璃杯顷刻间劈里啪啦摔碎,几沓文件纸散落满地。
方邵扬只愣了一秒就冲过去抱开他,唯恐那些玻璃碎片伤到他的脚。贺峤在他怀里痛哭挣扎,脊椎支撑不住虚脱的身体,抬手想去打他,四肢却脱力地向地上垂。
太疼了,心脏就像被一双手陡然向两边撕扯,五官都疼得近乎扭曲。贺峤用最后一点力气揪着胸口急促地呼吸,黑暗里纠缠的脚步踩着玻璃,跟极度压抑的呼吸声缠在一起,尖锐中带着一种绝望,光是听着就让人肝肠寸断。
“邵扬……我……”
听见自己的名字方邵扬赶紧低下头,集中所有注意力去分辨他说的每一个字,结果却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我好疼啊……”
可以送我一些海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