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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你在作甚

    春琴说的是实诚话。

    她就是对戏子存了偏见。

    因她家里也有亲戚在二爷昱泉屋里。据那亲戚说的:那几个小戏子,看着娇娇弱弱,实则脾气都很大。吃喝差了,怠慢了,就吊起两只眼睛骂人。亏是唱戏的,那些骂人的话一般人说不出口。

    一回两回的,春琴未见戏子,可心里头实在没啥好印象。

    她其实是个宽厚的人。扫地丫头和戏子比起,虽都低贱,但丫头的名声儿还好一点。春琴以为,莺儿听了,会立即与大爷磕头谢恩的。

    没想到,莺儿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是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怎地,你不愿意?”

    “大爷,这位姐姐,奴婢只想报答大爷,只想给大爷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地伺候……扫地虽也好,但到底不能尽奴婢的一片心哪!”

    莺儿的声音又哽咽了。

    春琴皱着眉头,看向溪墨。“大爷,您怎么说?”

    溪墨今日有事,实不想浪费了时间。

    “那小厨房新来了领事儿的,想必也忙。一个烧火丫头怎够?且再添上一个。”

    春琴即刻领悟大爷意思。“爷,您是说……”

    溪墨颔首,又对着莺儿:“我无需你伺候。你若愿意,只管去小厨房。你既什么都不会,就去那里历练。”

    说罢,径直往前头走去,小厮青儿过去牵马。

    莺儿无法了。

    她缓了口气。

    到底还是进了史溪墨史大爷的屋子。不管扫地,还是烧火,且都是他院里的人。如此一想,莺儿的眉头又舒展些了。

    春琴叫一个婆子来,嘱咐一番。

    那婆子便瞅着莺儿,疑惑问:“姑娘,她是个戏子,打扮得妖妖娇娇的,去小厨房……到底成不成呀?”

    “这是大爷吩咐的。”

    “是。”

    莺儿就跟着她,提了个包袱,别别仄仄地进了小厨房。

    甄氏在查账。冷不丁见个婆子领了个衣着鲜亮的女子,遂抬了头。

    那婆子上前叙述了原委。

    甄氏倒显平淡:“我是伺候大爷的。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灶房再添个烧火丫头也使得。你去叫秋纹过来。”

    甄氏办事利落。

    几句话的工夫,就将事情交代完毕。莺儿和秋纹一起睡厦房通铺。莺儿不懂的,秋纹教她。

    秋纹不在屋里休养,她在假山石那边捣鼓舂臼。

    灌木叶子摘下来了,正一下一下地捣成绿色的稠汁。

    寻人的,找个一圈,方在柳丛搜到了秋纹。秋纹忙将舂臼等器物藏在一边,擦了手,忙忙站起身。

    “你在干什么?不是身上有伤么?”

    秋纹陪笑:“嬷嬷,我……我是睡得无聊,出来吹吹风儿。”

    “你呀,倒是得闲。告诉你,今儿领事儿的又添了一名烧火丫头,从此你可清闲些了。”这嬷嬷还和善。

    只因柳剑染善待秋纹。这底下的人也就愿意给秋纹三分笑脸。

    “是么?”

    “快快去吧。既有了新的,你也算老人儿了。有些不懂的,只管教她。”

    那辺厢,甄氏还有事儿。

    等秋纹过去,大厅只剩莺儿一人了。

    秋纹就看着莺儿,觉得面熟,似乎哪儿见过。

    莺儿也看向秋纹。

    两个人彼此打量了一会。

    还是秋纹先开了口:“我叫秋纹,便是这里灶房的烧火丫头。你叫什么?”

    “我叫莺儿。”

    “原来做什么?”

    “唱戏的。”莺儿也不避讳,反正大爷屋里知晓,不出一天,小厨房的人便也知晓。

    秋纹想了一会,就笑:“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一日在梅花庵撞墙自杀的人……”

    莺儿一怔。

    “姐姐,你怎么知道?”

    秋纹就一叹:“因那一日,我也刚被牙婆子买了来,等候史府总管的检验。我离得远,但看见了你。”

    莺儿将头一低:“那一日,我不过是做傻事。这样的傻事,以后不再做了。”

    莺儿想的是:进了史溪墨的院子,天长日久的,总有她表现的机会。她浏览了一番,自己的容貌身材是大爷院儿里最好出挑的。

    不过,现在她心里不这么想了。

    没想到,眼前和她干着同样差使的丫鬟,容颜姿色却胜过与她。她没唱过戏,没经过摔倒,可身条儿依旧好看。说话的嗓子没特意培训过,却听着婉转动人。

    莺儿的心,有点儿醋。

    可她面上还是笑道:“我手笨,十几年没触碰过灶台。以后,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秋纹只当她此番说与,是得了了悟:悟出生命可贵。

    “走吧,我带你去看屋子,收拾收拾。”

    第一日,莺儿只管歇息,不用干活。

    秋纹也不用干活。到底正式准了她一月的假。

    莺儿去灶房,身边一起干活的并不是秋纹,而是轮值的几个媳妇。

    夜里。

    莺儿在通铺睡不着。因她有择床的习惯。需过了一二月,方才适应。通铺就三人。除了秋纹莺儿,还有一个倒垃圾的粗使丫头。本来,是有四个人的。那名丫鬟家里死了母亲,大总管元升准她半月的丧假。丧假既满,或许又会有别的分配。

    那粗使丫头睡觉打鼾,秋纹已经习惯。

    莺儿却捏着耳朵,抱怨不停。又说屋里有蚊虫,横竖点再多的蚊香和蒲草也不管用。秋纹有些疑惑。难不成戏子的生活竟胜似丫鬟许多?

    秋纹不懂。

    莺儿虽是下九流的戏子,但吃喝不差,穿戴也不差。戏班子的老板不是蠢人。行头门面必须供应周到。究竟戏台下那些听戏的都是富贵人家。

    初学戏,自然也被责打。但大了,能登台了。班主也将她们当成宝贝似的。莺儿和那一干小戏子因何被卖?实在是那班主染上赌瘾,亏了一大笔钱,戏班子经营不下了,无奈想出来的主意。

    莺儿没吃过苦。没切过葱,剥过蒜,又怎会拿根木棍烧火?

    秋纹安慰她:“不如拿点棉花塞在耳里。”

    她另有事,还得提了灯笼去一趟灌木丛。夜晚凉爽。灌木叶子已经捣好了,只等她拿沥干净,将汁水倒进一个盆内,放上蜂糖,过几个时辰,凝固了,就可食用了。

    这些事,她不想告诉莺儿。

    即便看着她和善,但与人说话只可言三分。

    “我要去解手,肚子不舒服一天了。你不用跟着,我提着灯笼,自是便宜。”

    秋纹对她笑笑,轻轻掩了门。

    今晚月色正好。

    秋纹一径儿到了小厨房后的灌木丛,将灯笼拴在树干上,将一干器物熏出来,继续干活。不一会儿,她就将汁液沥清了。再一看那树洞,果然里头有两个白色的装蜜糖的瓶子。一个是装蜂糖的瓶子。另一个贮的却是热水。贮热水的瓶子构造特别,拧开瓶塞,依旧热气扑鼻。

    这是柳剑染白日里嘱咐她的。他若不来,也会将瓶子放在洞口。

    秋纹将热水倾倒在盆内。再一拧蜂糖瓶盖,蜜香扑鼻。金色的蜂糖倒入碧绿如翡翠的汁液,立即起了奇妙的变化。金和绿相融,汁液竟变成了玛瑙般的红色。

    秋纹口中暗自称奇,只差没叫出来。

    她捂住嘴巴,蹲在地上,呆呆看着盆内蒸腾的热气。待热气冷却,过上几个时辰,柳爷心心念念的仙草贝就做好了。

    秋纹很是激动。

    她不知道,此处并非她一人。

    在他身后,有一人正立在一棵树下,皱眉看她行事。

    来人便是史溪墨。

    不同于柳剑染早早高卧,溪墨有夜晚散步的习惯。最好是夜半,清风徐徐,月华正熠之时,史溪墨想在这假山石附近练会儿剑。

    柳剑染看中此处清幽。

    史溪墨也同样看中这里。

    他已然在这里练了一旬的剑术。

    溪墨到底没怜。因他看见了假山石旁有团朦胧的红影。不想惊动。悄悄走近了一瞧,有人将灯笼拴在枝条,不知捣鼓什么。

    秋纹干得专心,一点不知身后动静。

    借着灯笼的光亮,溪墨看清了,此人竟是小厨房烧火的丫鬟秋纹。看着她鬼鬼祟祟却又一本正经的样子,溪墨更觉疑惑。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溪墨到底没忍住,还是上前,问了一句:“你在作甚?”

    秋纹吓了一跳。

    灯笼的光亮招来几只萤火虫。一只飞到了她的脸上。这让她的面孔看起来颇为奇异。溪墨莫名地多盯了两眼。

    “大爷……奴婢……”

    看清是大爷,秋纹慌得站立不稳,手中的一个瓶子就咕咚咕咚滚在地上。她想去捡,但迟了一步。蜜糖瓶子被溪墨拾了起来。

    他看了看,只觉得这瓶子熟悉。

    溪墨又嗅了嗅,还是问道:“你到底在作甚?”

    大爷是秋纹的主子。

    秋纹心里尊敬大爷。

    柳剑染嘱咐她,仙草贝制成之前,谁人也不说的。

    可这是大爷。大爷询问,难道以谎话相回?既应了柳爷,便要为他守密,方是做人之道。

    秋纹拧了拧眉,略略思索:“回大爷,奴婢不做什么。白日里多睡了,晚上就没了困倦。想在屋里走动,又怕惊动了别人。所以就提了灯笼寻个清静的地方,吸几口新鲜空气。一夜也就过去了。”

    秋纹就是胡诌。

    可她说得不疾不缓,不卑不亢,神色如常,溪墨竟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