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则嘉勉

有则嘉勉 > 3.6

3.6

    欧阳悦是个空乘。周轸公务出差时,头等舱里认识的。

    二人再默契不过的成年人关系,不该不欠。

    欧阳悦也一直明白,他这样的家庭出身,很不会和她有什么圆满的。

    这一点,她有自知之明。

    然而,周轸某一天深夜回电给她,那头欧阳悦不舒服,打过几次电话给他,想要他过来。他电话里很冷静地告诉她,“欧阳,我们结束吧。”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继续了。

    欧阳悦赌气地问他,“你一向这么容易厌倦的嘛?”

    周轸:“别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别这么说你自己。”

    今天,在他家里,欧阳悦意外不意外。

    周轸的花名在外,但实则他待女伴很大方,哪怕新人在侧,遇到前任,对方也不会和他闹什么。成年人信奉的原则就是好聚好散。

    大方之外也很冷漠,能社交层面解决的,他绝不会多跟你说一个私字。

    今日他这样追着一个女生的样子还真少见,足够成为一桩新闻。

    很幼稚,

    也很接地气。

    欧阳悦坦言,喜欢你又多了一分了,怎么办?

    -

    解冻的两块菲力到达室温状态,周轸亲自下厨,他说我的客人跑了,你不介意的话,请你吃。

    这话太伤人了。

    欧阳悦问他,是因为刚才那个女生?

    周轸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是,那天在你家楼下,偶然重逢了她。

    十一年后。

    岛台上,被倪嘉勉碰洒的那杯咖啡,只剩一口,冷透了,周轸收拾杯子的时候,毫不介意,自顾自地抿去了那一口,再丢进洗碗机里。

    “初恋?”

    “不是。”

    “白月光?”

    周轸抬头看一眼欧阳,纯粹是觉得她这词新鲜,但也好像有点擦边。

    没错,嘉勉小时候其实很可爱,很特立独行的小孩。

    从前、现在,她都把不经事写在脸上,然而,眼里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她就是这样一个悖逆的小孩。

    “你愿意这么理解也可以。”

    “怎么说呢,在我这儿,她先是小孩,后才是倪嘉勉。”周轸应下。

    “养成的快乐?”欧阳悦出言不逊。

    “欧阳,”他一向只喊她姓,再愉悦合拍也没喊过她的名字,“这是我的事。”

    他提醒她,僭越了。

    欧阳自然没吃他的牛排,“周轸,我承认有点羡慕她,但是,信我女人的直觉,你未必能如愿。”

    我说的如愿是指这里,欧阳挨近周轸,红蔻丹手指点点他的心口。

    *

    小旗的车钥匙和上总经办楼层的门禁全被缴了。

    周轸发落他,给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仅仅因为,他把欧阳小姐带到了老表住处。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搅和了老表的约会,和那个带伞的女生。

    小旗喊冤,你没告诉我你把欧阳小姐甩了呀,你没告诉我,那个带伞的女生在你家啊!

    老表:“倪小姐,倪嘉勉。你他妈才是带伞的女生。”

    小旗:“好,倪小姐,我现在就喊她嫂子,您满意了罢!”

    “滚。滚出去,不想和你浪费热气。”

    “哥哥,大哥,老表大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小旗赖在周轸办公室,说都怪那个欧阳小姐,她太会撒娇了,发嗲了,她还太坏了,从头至尾都没提你们分手了……

    周轸懒得和他磨嘴皮子,事就是这个事,他倒不至于真打发人,只是气还是要出的。

    头一条,就是滚出我的视线,好好反省去罢。

    周轸是没时间去理这些家务茬,他耽搁了一周,进公司后,文山会海的一堆事,老头那里在谈的炼化项目,还要跟进。

    下午的项目会,周叔元亲自来旁听。

    散会后,老头到老二办公室坐了会。

    这里原先是周董的位置,陈云给周叔元奉茶时,记得很清楚,周董从前爱喝绿茶,如今年纪大了,私下只喝普洱保养自己。

    周叔元问候陈云,夸她愈发精进了,从前老大举荐她进来时,声音大一点,姑娘还会哭鼻子的。

    周轸坐在案前滑火机点烟,他早习惯父亲这些计俩,说好听点是人情世故,不好听点,毫不夸张,周叔元六十岁的时候都能撩得人家姑娘脸红。

    他老早看穿老头这些把戏了。

    办公室只说公事。

    会上讨论的,现下父子俩有旁的章程谈。

    大连那头的联络出现了点阻塞,周叔元点拨老二,那头两次重组计划否决的头目主管姓年,是倪少陵本科的同学。

    周轸吐出一口烟,萦萦间,薄薄的蔚蓝弥漫了他整张脸,他瘦削的五官在烟的后面。

    “你明明比我知道,嘉勭的那爹有多固执。请不动他的。”

    倪少陵从来不稀罕替任何人奔前程,这种文人,物欲很淡,从骨子里与他们割席。

    陈云泡的一杯普洱,想是老头不满意,浅尝了口就搁置了,盖碗合上时,答话很机锋:“哦?我以为你早有打算的。”

    周轸微微掀一掀眼帘看老头,再听父亲补言道:“既然嘉励不行,那小的,不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老二面上一寡:“有不有那是我自己的事。”

    再讥讽老头,“你该晓得我的脾气的,我最讨厌有人抢到我前头去,你越盘算我,我越不会称你的意。”

    周叔元不怒发笑,这个倔脾气活脱脱他当年的样子。

    还有一点,他更满意了。这还没怎么样呢,已然这么护犊子了。

    他被老二熏的一肚子的烟,始终也没要他掐了,“那丫头和倪少陵亲生的闺女气度全然不一样,倪少陵的一双儿女都随了妈,倒是这侄女有点英气,反像了叔子的骨气。”又是个孤女,倪少陵想不维护都难。

    “话又说回来,这些年都没接回来,怎么这么大了,倒是肯接回来了。别就是为做亲打算的吧!”

    话点到为止,

    周轸也不快地喊陈云送客。

    周叔元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周轸什么,他一直没往深处想,纯粹因为那些个心眼、伎俩不想往倪嘉勉身上用。她这些年在x城到底过得怎么样,他也没得出个结论。

    头一桩好奇的就是她那个妈。

    是的。老头说得对,这些年倪家都没接回来,怎么都全然独立了,却接回来了。

    *

    倪家冷餐会请了好些个戚友,因着嘉励回来的缘故。

    嘉励最爱热闹的一个人,顺带着把她的闺蜜朋友都喊过来了,想着给嘉勭物色女朋友。

    结果,嘉勭压根不肯回来。

    就连嘉勉给他打电话都不好使。一字诀,忙。

    程太太当真带着她的外甥过来了,邵伟臣,比嘉勉大一岁,相貌周正,温和有礼。

    问题就是太温和了,嘉励贴在嘉勉耳边道,你们不是一路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嘉励觉得,嘉勉这样的性子再和温和的人在一起能憋死,婚姻那么长,你和他连起码的契合都做不到,连一场互相控诉的架都吵不起来,那太可怖了!

    然而,邵伟臣对嘉勉印象很好。

    嘉励为难他,说说你对我们嘉勉的tag.

    温柔,和顺,善于倾听的样子。

    嘉励给嘉勉投一个眼色,瞧吧,多男性视角的美丽标签啊。

    她坐了会儿,就去招待她的朋友了,留嘉勉与伟臣单独聊聊。

    嘉励私心看来,嘉勉不会喜欢他的,油然的直觉。

    他们坐在院子里,今天适逢五一,阳伞下,微风吹淡阳光的温度,嘉勉被婶婶逼着穿了件裙子,最小的size,她觉得她回来胖了些,穿着有点透不过气的紧。

    二人聊着彼此的工作,兴趣爱好,最后话题在一张黑胶唱片上跑题了……

    嘉勉的心神像湛蓝天幕上的浮云,风太大,由不得地被风吹着跑。

    伟臣约她一起去听音乐会,就是他说的那个年轻新秀钢琴家来s城首演。

    嘉勉才想以工作太忙委婉拒绝时,不设防地,一只手重重的力道搭在她的椅背上。

    她回头时,风吹乱她的头发,也因为过曝的阳光,耀得眉眼疼。

    周轸一身正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那过分的熨帖衬得他人很戾气。他左手搭在嘉勉的椅背上,她回头就看到了他的袖扣,是丁香花样的。

    别墅会客厅里,婶婶的朋友在用口风琴吹一曲苏联小调。嘉勉没作声,风里能嗅到周轸身上的香气,像香水也像须后水的味道。

    他把一个鞋盒扔在他们谈话的圆桌上,差点碰翻了他们的茶杯。

    他说是来还她的鞋子的。当着邵伟臣的面,“你原先的那双羊皮底有点泡潮了,被我扔了,”眼前这双是新的,“还有,把我的拖鞋还给我!”

    伟臣认识周轸,很客道地起身递手来和他打招呼,某人不以为然,没回应社交手,只言语淡淡,“幸会。”

    随即离开了,他一边往倪家客厅里走,嘉励看到了他,很意外,也很熟络的口吻,“你怎么会过来,稀客啊,二公子。”

    “嗯,不是知道你回来了嘛,来看看你。”

    “信你才有鬼。”

    “大白天哪有鬼。”

    “嘉勭不在。”

    “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爸的。”

    周轸径直拾阶而上,他确实是来拜访倪少陵的,也透过嘉勭打过电话的。

    他去到餐会的人群里,红衣的嘉励一直跟着他,人群里,二人足够的登对、匹配。

    外面,伟臣再问嘉勉有没有空一起去听音乐会。

    嘉勉摇头,已经不需要工作作托词了,是她不喜欢,对不起,她是个俗人,确实不甚爱听音乐会。

    *

    周轸与倪父的正经事谈了约摸四十分钟,出来的时候,嘉勉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那个姓邵的也没在。

    他左右扫了扫视线,最后只看到院落门口的嘉励。有个物流公司正巧来送货,签收人是倪小姐。

    嘉励以为是自己,结果一看是嘉勉的。刚想替她签收,被送货员告知,是四个木装箱,全是易碎品级的包装。

    寄货方要求货到后,启封,当面要倪小姐点收。确保完好无缺。

    整整四个木箱,全是各色杯子、盘盏,花瓶……

    嘉励随便翻出一个,咋舌得很,说这个牌子的餐具,一个杯托都上千的。

    那头,嘉勉下楼来,周轸单手插袋立在门楼下,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再静默地走去院落门口,站定在门口的台阶上,手扶着木栅栏,一字一字地声音,很清楚也很冷漠,“退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