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默默地看着手里的刀，心里忽然有些茫然。

    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无论是那些血还是那些疼痛。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了做梦般的恍惚，太宰治所说的那些对他而言都太匪夷所思，简直像天方夜谭又像一场清醒梦里的台词，但奇诡中却又透着真实的哀伤。

    这把刀……真的沾过那个人的血吗？

    他知道舍曲林不是人类，在住在一起后有时候他会拜托他帮忙输血，可普通人怎么会需要频繁地输血呢？而且输血需要检查血型，但舍曲林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这些--有时候那些没有标签的血袋交到他手里时还是温热的，仿佛刚刚从血管中抽出。

    他知道舍曲林不是人类，知道他的诡异、神秘和危险，知道他像黑暗里的游魂一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他从来没有因此害怕过他。

    是妖魔是吸血鬼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回到家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听见他温柔地说“欢迎回来”，就足够了。他不畏惧太宰治所说的噩梦和狩猎，只要知道那些被称作神的东西也可以被人杀死就可以了。

    “你是来杀他的吗？”芥川龙之介盯着太宰治的眼睛。

    “不。”太宰治同样看着他的眼睛。他比芥川要高很多，因此和他对视的时候需要低头，额发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请让我获得永恒的安宁。当我再次出现的时候，杀掉我’--我真不想回想起当年发生的那些事。但是，即使他这么拜托我，我也还是想……拯救他的。”

    “临死的时候他告诉我，在升华成神灵后，他已经成为了噩梦的一部分。即使我用慈悲之刃将他杀死，他也会从不断轮回的命运中再度显现……因为重生，现在的舍曲林失去了记忆，但渴求鲜血的兽性仍然使他不断地寻觅污秽。新的狩猎之夜即将降临，如果我没有说错，最近这段时间他应该每天夜里都会出门狩猎吧？”太宰治说。

    芥川龙之介的眼角微微抽动，他心里的担忧被说出来了。这几天里舍曲林看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疲惫，而且那种梦游一样的气质更鲜明了。每天晚上他都会出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关于‘擂钵街的吸血鬼’的传说越来越多，即使是平民也知道了他的存在。

    太宰治扯动了一下嘴角，“看来是这样了。他的理性已经开始无法压抑本能了……他想和你们一起居住只是因为恐惧，他害怕变成怪物。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记忆会让他坚定自己的人性，但最终他还是会在梦境中目睹苍白之月的降临，并回想起自己的身份--那是他的命运。”

    “苍白之月？”

    “是那个月亮中的魔物的名字，那个引诱了他的神灵。”

    “……要打破命运的话，把它杀掉就可以了吧。”芥川握紧了手中的慈悲之刃，“是要在下去杀它吗？”

    “是的。”太宰治摘下腰上的刀鞘递给芥川龙之介，看着他的眼神恬静又坦诚。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收养你？明明贫民窟里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因为……在下的异能？”芥川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他努力想做出不在乎的样子，可声音在最后还是有了一瞬间的颤抖。

    从相遇的那个夜晚，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和银？他从来没有问过舍曲林，像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提出的那个血源契约，可当舍曲林象征性地抽走那一点血液时，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焦灼。

    他就像一直被饲养的流浪猫，虽然那个喂养他的人对他很好很好，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一样，但芥川从不会相信没有原因的善意，即使是舍曲林。

    即使是他，在被那样关爱后也萌生出了更多的贪念。单方面的羁绊是不牢固的，他还不知道是什么让舍曲林向他和银伸出了手，但如果有一天那条未知的绳索消失，一切都会恢复到过去的模样吧。

    他希望……他希望自己也能抓住那个人的手。如果自己对他是有价值的，就不会被抛弃了吧。

    “你知道不是的。”太宰治说，“他不会使用小孩子的血。”

    “他会被你吸引，是因为你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他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指点在芥川的心口上。芥川龙之介一直都在提防他，此时被他如此逼近，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想把他推开。

    但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手指像石像一样僵硬。

    “他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太宰治看着他，语气淡淡：“对这个世界而言你是特殊的存在，你的人生重要到能够影响这个世界的发展。舍曲林是从根源中诞生的非人之物，虽然他遗忘了自己的身份，但还是本能地被你身上命运的气息吸引了。对他而言你就是他真正的家人，所以，珍惜他吧。”

    “无论怀疑谁，都不要怀疑他对你的爱。除了你之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让他那么关心。假如你忽然厌倦了他对你的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从你们的家里离开，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找你。如果找到你后，你说他让你恶心，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他也一定会听话的……因为他不想让你生气。”

    “你可以向他索求一切，他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但是，如果他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你们，甚至不会给你留下一句再见。”太宰治的声音幽幽。

    “那时候的他就不是你的林先生了。他作为人类的人格会被神的意志吞噬，对神而言人类是虫子一样渺小的东西。或许他对人类仁慈，就像你怜惜蝼蚁一样……但是，你会把地上的蚂蚁当成家人吗？”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看起来简直是宗教神话里蛊惑人心的妖魔，太宰治黑色额发下的眼睛清澈，但那种清澈像深深的井……你盯着井水看，看到自己因为恐惧和欲念而扭曲的脸，那是映照人心的镜子。

    --映照出的，也是他的心。

    仿佛有一块石子从井沿滚落，打碎水面发出“咕咚”一声清响，芥川龙之介的心颤抖了一下。

    平静的水面破碎了，而同时崩溃的还有他的敌意。芥川龙之介后退了半步将背抵在铁门上，感到汗水微微泌出。他后背的皮肤隔着潮湿的衬衫肤贴在铁门上，很快就变得像铸铁一样冰冷。

    “我会去杀死那个东西的。”他缓缓的说，“告诉我这些事，然后借我的手杀掉月中的魔物--这就是你告诉我这些事的目的吧。”

    “不要说得我像坏人一样啊。”太宰治笑吟吟地道。

    “虽然我确实是在利用你，但是能救下你的林先生不好么？只要你不让他看到苍白之月，他就始终都是你的家人。他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爱着你和你的妹妹，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这是你一直盼望的事吧？在火炉边烤火的人是不会愿意再回到雪地里跋涉的。如果我是你，我会感谢那个告诉我这些事的人，毕竟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在真正的命运到来之前，所有悲剧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轻松地后退了几步，重新和芥川龙之介拉开距离。再次站在灯下时他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样子，神情随意，脸上带着点倦意。

    “想杀死那个被称作苍白之月的魔物，对你对我都不是容易的事。如你所见，我的异能并不具备攻击性，能依仗的只有平平无奇的体术。”他叹着气，“普通人无法抵抗神灵的意志，而你虽然可以，但力量却太弱小。以这样的身手去屠神，只会被当成虫子踩碎呀。”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他已经体会过这个男人挑拨他人情绪的水平了。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生气，心里有些无趣，声音也随之无精打采起来：“为了不让你失败，我给你准备了帮手。你的那个老板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这件事上他会帮你，当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跟他走。舍曲林不会让你独自面对苍白之月，到那时海迷纳会帮你拦住他。”

    他说话的时候，他们的脚下忽然传来闷闷的震动，走廊的天花板掉下白灰，仿佛是地震了一样。芥川龙之介愣了一下，然而太宰治却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这个梦要结束了。维持梦境需要强大的力量，离开了母体的枯胎是不能持久的……作为今天交易的附赠，我再好心地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的神情里透出一丝孩子气的狡黠：“被那些死胎构造出的空白梦境会映照出你命运中最深的恐惧，是你人生的前兆。”

    “--而这个地方，是我们港口mafia的地下监牢。”

    “什么？”芥川龙之介愣了愣。他张口想要说话，但走廊又一次颤抖起来，这一次的地震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强烈，他们头顶的白光灯闪烁着，从远处开始一盏盏地熄灭。

    这个梦境开始崩塌了。天花板上的白垩大块大块地剥落，他们脚下的水泥地面像柔软的橡皮泥一样变形，在拱起或下陷的撕扯中裂开漆黑的缝隙。

    一切都在剥落，仿佛撕碎了照相馆里虚假的背景纸。走廊大段大段地坍塌，两侧的囚牢也开始变形，钢铁栏杆一点点被压折开裂。所有的事物都在褪色，站在他面前的太宰治的身影也模糊起来，像信号不好时被扭曲的电视图像。

    “忘了告诉你了。”他的身影飞快淡去，在消失前最后一刻，芥川龙之介听到了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同为噩梦中的生物，舍曲林能感知到那些死胎的气味。想要改变他的命运，今天晚上的事就必须保密，而如果不想让他发现你做了什么，你最好在回家前就把那些东西扔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再去洗个澡。”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卡了一晚上加一天(包括因为不愿面对事实自我逃避的摸鱼时间）后终于改好了ort请老爷们鉴赏(你也配用这俩字？）

    作话我晚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