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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天造地设

    “秦大人,今天你不找我,我大概也会去找你,”他顿了顿,恹恹地抬起眸子,一副不想跟我废话的模样,“公主殿下到底跟你做了什么交易?那天你二人在京庐馆里,一直聊到日落。”

    这个问题星冉也预料到了,我二人早已商量好了话术,于是就道:“星冉公主说你们东启已故的薛秣将军,曾经对我很是思念,所以就跟我聊了聊关于薛秣将军的事。”

    面前的年轻公子听到这句话,忽然笑出声来,身子也向后倾,靠在了椅子上:“原来是讲这个啊。公主殿下真是好记性,这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没忘。”

    本首辅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能从一个丧父的稚子成长为一国之相,且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言语之间,是完全没有温度的,除了谈到星冉为种荔枝而特意建造暖园这件事时稍微有些喜悦,其他的时候,哪怕是谈及一个人的生死,都冷血至极。

    “她为什么还惦记着薛秣啊,我都没有天天惦记着方白雪了,”他撑着下颌,望着那一盘荔枝出神,唇角微微向上弯起,“这样多不公平。”

    我大抵恍惚了一阵子。

    公主驸马这一对夫妻实在是太过相似,他们讲话的方式,习惯性的动作,连同对于彼此心上人过世这件事的看法,几乎都一样。

    你的心上人死了,我的也不在人世,所以两不相欠;你还记挂着故人,我稍微放下了,所以就不公平。

    甚至有一瞬间,我觉得他们两个人是天造地设、如此般配,如果不是万俟殊活不过二十五岁,那他们两个人应该可以较量到生命尽头,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白头到老吧。

    我也看向那盘荔枝,按捺住自己慌张的心情:“万俟大人跟旁人是不同的,你是公主殿下的枕边人,她只不过是替故友问些事情,而她自始至终关心着的,却还是大人你呀。”

    “她心里有谁,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既然秦大人提到了,我也很想知道,那薛秣是如何瞧上你了,甚至还为了你去抗旨造反。”他问道。

    “到底是为了我,还是受了万俟大人的逼迫啊?”我本来时间就很紧迫,无意与他讲这些话,但他提起来了,本首辅就很想跟他扯一扯,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何时同薛秣有了联系,但还是替那故去的将军说了一句话,“那薛将军若真想背叛东启来我南国,万俟大人是如何也拦不住的。毕竟你我都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

    “看来他在公主殿下的心中依然重要啊,证据确凿的背叛,都被她描述成这样,”似乎心情变得不太好了,于是又捏过一个荔枝,缓缓剥开。

    本首辅的目光跟随着那荔枝,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终于嚼了,然后掏出绢帕擦了擦手:“薛禾生啊薛禾生,你瞧你为了这个女人都死了,她却似乎都没想起你来。”

    禾生?

    我蓦地一怔:“禾生是薛秣的字?”

    他半眯了眸子:“秦大人想起来了?”

    我确实想起来了。

    年少时候,有个东启来的海货商贩在溪园对面开了个铺子,专门卖一些南国不常见的海货,有稀奇古怪的鱼干,粒大饱满的贝干,以及晶莹润雅的珍珠。

    那商贩叫禾生,人长得高挑英朗,看着不像是海边捕鱼的,倒像是一个富家公子被家中严父教导,然后专门出来历练。

    家门口突然多了一个开店的小伙子,人长得又不错,我父亲和母亲就注意到了,他们很喜欢这个少年,尤其是我母亲,俨然把他当做远方亲戚家的小孩儿那样疼着,每次出门回来都要照顾他的生意。

    可她也不是天天出来,于是就采买海货、照顾生意的工作,就落在了几乎天天出门玩耍的我的身上。一来二去的,我跟着禾生小哥也熟识起来。

    那海货铺子有伙计和掌柜照顾着,他的空闲时间就很多,于是后来看到我出门,就经常跟在我身边,说自己也很想在南国转转。于是小半年的时间里,我去哪儿他就跟着我去哪儿,真的把南国转了个差不离。

    后来,他就回东启了,说是他爹娘想他了,催他回家。临走的时候,他说会一直记着我,还跟我开过玩笑,说以后我若是没人娶,他便来娶我。

    那时候,我心里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废了很大的力气,把他从枫林里救出来,他也说过记着我,甚至回头找我的话。

    但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所以,根本没有把禾生的话放在心上,随口笑了笑:“南国想娶我的公子可多着呢。”

    后来果然没有他的音信了。再后来,南国灭国,我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心头压着万千重事,以至于早就不记得生命里,曾出现过一个东启来的海货商人。

    今日经万俟殊这一提醒,才想到我和薛秣的联系,才想到他当初来南国的真正目的:薛秣当时的年级,应该也快被封为少将军了吧,所以他来南国根本不是为了卖海货历练,而是借机查看南国虚实。

    列国之中,只有南国疆域最小,又东临东启,北接大锦,西有西梁,南与宁国隔长澜江相望,真正是虎狼环伺。年少时也怨恨过锦国吞并我们,现在看来,即便是卫期他们没有打过来,薛秣怕曾经也有过攻入南国进而吞食的打算的。

    “秦大人,”万俟殊见我陷入沉思久不答话,就唤了我一声,指腹缓缓揉了揉额角,模样有些疲惫,“突然有些困乏,大人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下船吧。在下要休息一会儿。”

    我当即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瞬间精神百倍。

    天知道,本首辅等他吃下最后这一颗荔枝等了多久,一直担忧着自己下完药之后,他发觉到什么而不再吃了。

    我今天是要来给他取恨丝的,若是一直找不到办法把他迷晕该如何是好。这盘荔枝,帮了本首辅的大忙啊。

    这药是从游大哥的药铺里找来的,那个掌柜说这药是从琼国贩来的,是一味毒,只用芝麻粒大小的药量就能将人麻痹一个时辰,且无色无味,见效很快。我拿起某颗荔枝说尝尝的时候,那药已经落在了其他荔枝上。

    对面的年轻公子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费力地抬起手,试图将桌上那一盘尚未吃完的荔枝扫落,但无奈的是,这药一旦见效,他就失去了力气,于是那手又无奈地垂落回去。

    “别听……星冉的……求你。”

    这是他昏睡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本首辅确实没有想到,一向矜贵冷漠杀人如麻的公子,最后竟然也会害怕着,担忧着,也会说出“求你”这种话,以及抛开“公主殿下”这种称呼,怅然地叫出“星冉”这个名字。

    万俟一族的男人没有活过二十五岁的,眼看着冬至也就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就要来,他现在虽然外表看上去还算年轻耀眼,但今日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站起来过,想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所以星冉才想到了把自己体内的不老琮,留给这位年轻人。

    怕那琼国的迷-药对他这本就不太好的身子刺激太大,是以我就只让掌柜开了半个时辰的量。

    希望他能挺过去,也希望这一次隔空取恨丝能成功。这般想着,我取下头上的簪子,照着那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划下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