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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夜已深,深蓝色的天幕之下,冥莪踽踽独行于城墙之上。在她前方不远处,幽蓝火柱冲天而上,看似不带温度的火焰扑面而来,在冥莪面庞上涂下轻薄一层冷色阴影。被冥火冷冽的火光所笼罩的城市,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冥莪站在城墙上方极目远眺,城内万家灯火,只剩星星点点火苗微弱闪烁,唯独城中央的夏庭散发着白玉般的微光——那是刻世之树的磷火。数代贤者聚集在围绕着刻世之树所建立的夏庭,保卫着这片属于人们的,最后的城市。冥莪又望向城墙的另一边,一片广袤无边的土地,曾经属于人类的建筑遗迹已经被藤曼草植所掩埋,更远处已经长满了参天树林,一眼望去是无边的绿色,而深蓝色的火光照耀下,趋近于深黑。

    冥莪绕城巡视一圈,天色已经蒙蒙亮,她刚回到夏庭,便迎面撞上了等候在此的散洇。冥莪看着他,并未说话,散洇开门见山,伸出手便问:“红线呢?”冥莪沉默片刻:“……不见了。”

    散洇瞪着她:“不见了??”

    冥莪点点头,不再多做言语。

    散洇继续问:“怎么不见的?”

    “在回忆里时,红线还好好地栓在我和夕兆的手指上,但是从回忆里出来后就不见了。”

    散洇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在回忆世界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冥莪沉吟稍许:“有一件。”她将夕兆再一次从楼上跳下去的事从头到尾完整叙来,当听到冥莪说她为了迫使两人从记忆里脱出,使用银针刺穿了自己和夕兆的胸膛时,散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冥莪说完,又补充一句:“对了,银针刺入胸口后也不见了。”

    散洇颤抖着手指着冥莪的鼻尖:“你、你、你……你太乱来了!”冥莪盯着他,语气未见丝毫波动:“我、我、我,我怎么乱来了?当时情急之下,我只想到这一个办法,否则使者就会永远困在回忆里,重复那无期限的死亡。”散洇情绪平静下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你明知道还有退路。就算小兆困在回忆里,之后也有办法再去找他,将他救出来。而你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也置于险境。”

    冥莪沉默不语,良久才说:“我这是在贯彻贤者大人们赐予我的使命。”

    散洇缓缓说道:“你的使命是保护这个世界,而不是某个特定的人……不是吗?”

    沉默蔓延开来,冥莪直视着散洇的双眼:“……我当时没想到这一层。”散洇回视着她,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放过了这个话题,语气一转,轻快地说道:“小莪莪,因你过失导致宝物遗失,你可得负全责!那支银针是连接回忆的桥梁、也是开启回忆的钥匙,一次只能给一个人用。现在不见了,要么是遗落在小兆的回忆世界,要么就是被分别留在了你和小兆的回忆里……总之,银针遗失这件事,你自己和夏庭那群吝啬鬼解释去。”

    冥莪点了点头:“有什么影响吗?”

    散洇双手一摊,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冥莪没再多问,提步向前走去,散洇三步并两步追上去,挡在冥莪面前,笑眯眯地说:“欸,我话还没说完呢。小莪莪,你连轴转了好几天,累不累?”

    冥莪盯着他,视线落在散洇被衣领包裹的脖颈上,又迅速移开:“不饿。”

    散洇笑起来:“我问你累不累,又没问你饿不饿!你说,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说着,他拿出一管装满鲜红色液体的玻璃小瓶,塞进冥莪手中,“本闲者就知道你又在逞强,所以特地过来给你送点补助。你收下,这样我也闲得心安理得一些。”

    冥莪收下那管尚且带着余温的玻璃瓶,将其攥在手中,有意没有看向散洇:“……谢谢。”散洇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跟我什么关系,还客气这些!”

    夕兆站在房间的望台处向下望去,远远看见冥莪与散洇的身影,他望着两个人亲近的举动,没有说话。尥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见夕兆一直望着那边,闲不住一般解释说:“贤者大人与冥莪大人一同被前任贤者们养育长大,彼此认识很久了。冥莪大人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也只有贤者大人敢与她这样说笑。”夕兆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冥莪走进了夏庭之中。

    不一会儿,冥莪便敲响了夕兆的房门。她一推门进来,原本姿态有些闲散的尥立刻站得笔直,朝她敬礼。冥莪先向夕兆简单问好,随后眼锋扫过尥:“身为暗卫,即使见到是我,你也不应该暴露自己的位置。”尥面色一凛,低声答是,身形又隐于暗处中。

    夕兆听见这番话,开口问:“派专人保护我,是因为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吗?”夕兆看向他,没有否认:“召唤使者,寻求使者帮助的这一计划,并不受到所有人的支持。”她拿出一件寻常的侍卫服饰递给夕兆:“你说想知道这个世界面临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我今天就带你去亲眼看看。保险起见,请你换上这套衣服,以免引人注意。”夕兆顺从地接过。

    他换好衣服出来后,冥莪的视线又在他身上扫视了两圈,迟疑着说:“夕兆,你的头发……”夕兆看向自己被人剪乱,长短不一的头发,视线顿了顿。他本想说,不如剪掉,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随你处置”。说完,他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冷静等待着冥莪将会如何“处置”他那怪模怪样的头发。

    冥莪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木梳子,说:“那就先扎起来吧。梳一个和我一样的马尾,可以吗?我只会这样梳。”

    夕兆一愣,躲在暗处的尥同样一愣,谁都没有想到,冥莪居然会主动给人梳头发。夕兆下意识想拒绝,却想起是自己放话,让冥莪“随意处置”。他站在原地挣扎片刻,最终还是默默地走过去,默默地坐下,默默地攥紧了放在双膝上的双拳。冥莪的手刚放到夕兆头皮上的一瞬间,夕兆的背脊顿时紧绷起来,而冥莪像是有所察觉,动作放得更轻。夕兆先是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怅然若失。在他关于母亲短暂的记忆里,似乎那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女人,也曾这样抚摸过他的头顶,只是那时候的力道并不像这样透着小心的轻柔,算不上重,但也不算轻,只是不容忽视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事实证明,冥莪的确只会给自己梳这样一种发型,至于为别人梳头,发型则变成了一种四不像,看起来并不比先前披散着好到哪里去。尥蹲在房梁上旁观了全程,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出来,而冥莪和夕兆看着后者被梳得一团乱的头发,在镜中面面相觑。夕兆忍不住微笑起来:“谢谢你,还是我自己来吧。”冥莪点点头,乖乖松了梳子,站到一边,居然让人瞧出些手足无措的难堪意味。尥憋笑几乎快憋断气,见冥莪重归冷酷的眼光扫来,立刻正襟危坐,肃起容来。

    最后,夕兆也只是简单将头发扎成一束,跟着冥莪离开夏庭,走入了下城的人群中。阳光灿烂,街上人来人往,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住处所在的街巷,狭窄的街道巷道中,沸腾着刺眼的阳光和人声,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他们十分顺利地融入了人群,夕兆本以为以冥莪的权势,她的身份将会众人皆知,十分引人注目,却没想到城市中的住民似乎并不认识她。两人都穿着护队的队服,而城中居民似乎已经见惯了这样打扮的人在城中巡逻,并不会对他们分以更多的视线。

    冥莪在前引路,始终未主动提及问题一事,夕兆便也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用眼睛观察着面前的景象。他们一路走到城市边缘的防卫区域,守城的卫队士兵本来要拦下他们,冥莪露出手中令牌,士兵立刻会意,非但恭敬地退了下去,还丝毫没有声张。

    他们走上城墙,夕兆发觉这里的防卫与夏庭内如出一辙,十分严密而有序。而据散洇所言,这些排兵布阵的工作都是冥莪一手操办,想到这里,夕兆也不禁再一次对冥莪的能力刮目相看。她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差并不大,却懂得这么多,恐怕是从小就在接受相关的教育。夕兆正默默思忖着,冥莪却突然开口说:“你看那边。“

    夕兆顺着冥莪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将一片无边深绿揽入眼底,城墙的另一侧是连绵不绝的树木,乍看起来,与夕兆原本在电视上看过的森林有些相似,然而,不知是否是因为本身颜色有异还是被冥火散发出的悠悠蓝光所照耀,那无边无际的森林整体泛着诡异的深蓝色,让人觉得十分违和。

    “那是……森林吗?”

    冥莪点头,却又摇头:“是,也不是。那是春厄的产物,原本只是一小片树林,但是它们会通过吞噬一切事物来扩充自己的领地,无论是建筑、动物、还是人类,都被春厄吞进它永无止境的春天之中,成为半生半死的植物体,化为春厄的养分,为下一次到来的绿化做准备。”

    夕兆愣了愣:“……这就是你想让我帮忙解决的问题?”

    冥莪转过头看向他,没有说话。冥火的青蓝光辉覆在她的脸上,她的身后,天幕已经逐渐沉入黑暗,夕阳落在海浪般广阔起伏的森林之上,暖色的夕晖从冥莪身后喷涌而来,暖黄的线条将她的身形勾勒。夕兆就这样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完全沉没进地平线,然而就当蓝色的光线彻底笼罩冥莪面庞的一瞬间,突然天边又冒出一线灿烂的白光。

    夕兆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落下去的太阳,又再一次升了起来。

    夕兆十分错愕:“这是……”

    冥莪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要拜托你的真正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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