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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傅玉殊听了这话, 短暂愣神之后,轻咳了一声, 才道:“是晚辈误会了。”

    傅长陵点了点头,才想起来:“你不是去睡了么?怎么又折了回来?”

    “睡不着。”傅玉殊笑了笑,“便打算到甲板上来喝两杯。”

    “好兴致,”傅长陵直接道,“不如一起?”

    “好啊。”傅玉殊高兴上前,两人回了桌边,傅玉殊翻手便从灵囊中取出酒来, 给傅长陵分了一碗, 两人一面喝酒,一面聊天。他们两个都是健谈之人, 傅玉殊少年比起后来,更是话多得许多。

    “你和蔺道友怎么在一起的?”傅长陵随意询问,傅玉殊倒也没遮掩, 直接道,“我追的呀。”

    “我和你说,本来这门婚事, 轮不到我。”

    傅玉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摇晃着杯子:“你想,她现在二十出头,就是化神期修为,蔺家少家主, 鸿蒙天宫长老,这资历, 各大世家谁不想要这么个儿媳妇儿?只是要般配她,也要个差不多的是吧?之前傅家打算推出去提亲的, 本来是我三叔,傅鸣岚。”

    傅长陵听到这话,一口酒呛在咽喉里,急促咳嗽起来。

    傅玉殊抬手给傅长陵梳理着背,安抚道:“别激动,这事儿当然没成,我又不是死了。我就抢在傅家去提亲之前,自个儿跑去找她。我把三叔以前在傅家各种臭德行给她说了一遍,然后我和她说,虽然我现在修为不太行,但我可是有玄灵根的人,”傅玉殊喝高了些,神色里带了几分自得,“我今个儿也就二十岁,我三叔都快两百岁了,两百岁的化神期,嫁他有什么前途?等我两百岁,那肯定比他强!”

    “的确。”傅长陵点着头,心里却是有几分惊诧。

    玄灵根是傅家特有的一种灵根,是指本身灵根之外,还有一根灵根,这灵根最大的作用,就是拥有灵根的人,天生就能领悟阵法。

    一般的道修,无论是阵法还是符咒,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重新学一门语言。可对于有玄灵根的人来说,这些与天地沟通的语言才是他们的母语,故而无论他们修为如何,他们绘制的阵法,天生就近乎完美。

    天生有玄灵根,那傅玉殊生下来,便该是傅家内定继承序列第一人。

    可是这件事,傅长陵从未听说过,而他从傅家人对他父亲成为家主的描述里,傅玉殊的继承之路,似乎也是经过了一番风雨,一连斩杀了三位继承者,在越家的帮助下,以铁血手腕强行继承的傅家。

    如果傅玉殊有玄灵根,傅家怎么可能让他继承人的位置有瑕疵?

    傅长陵心里暗暗思索着,傅玉殊就在一旁说他和蔺尘的事儿,言语里全是骄傲:“我打小就认识她,她一直照顾我,虽然她心里可能觉得嫁给谁都无所谓,可我怎么能让她嫁给其他人?我就一直缠着她,一直和她说我的好,最后她受不了了,在我们家提亲那天,她就说了,三叔年纪大了,她觉得成婚不在修为,还是适龄比较好。我爹就赶紧顺势把我推了出去,这事儿就成了。”

    说着,傅玉殊高兴得摇起扇子来:“那天剑宗、苏家、越家都派了人来提亲,全被堵在门口,就我成了。你就说,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厉害。”

    傅长陵赶紧道:“来,我敬你一杯。”

    “来,干。”

    傅玉殊和傅长陵碰杯,傅长陵就这么听着傅玉殊说他和蔺尘的往事,同傅玉殊喝到他有些困了,傅长陵才扶着傅玉殊回了房。

    他伺候着傅玉殊上了床,给傅玉殊盖上被子,傅玉殊睡觉的时候也是笑的,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二十出头的傅玉殊和他后来记忆里的父亲最大的区别,就是现在傅玉殊,笑容是真的。

    后来他父亲也很爱笑,甚至于很少没有他不笑的时候,可是那笑容却从来不到眼底。

    他看着傅玉殊,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才道:“好好睡吧。”

    说完之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后面时日,五个人就整天打牌喝酒,时间到是过得很快。飞舟到了鸿蒙天宫山脚下,傅玉殊便收了起来,他们一起下了飞舟,落到地面上,这时候便看见一个身着白袍、面带白色面具、背着一副剑棺的青年站在鸿蒙天宫门口,旁边听着一架飞舟。

    他走上前来,朝着蔺尘恭敬行礼:“少主。”

    蔺尘点点头,随后转头看向越思南,同越思南道:“这是我堂弟蔺崖,你跟他回去吧。”

    “去哪?”越思南抓着蔺尘袖子,神色紧张。

    蔺尘抬手拍了拍她的肩,算作安抚,温和道:“你放心,不是送你回去。他会带你去蔺家,你到那里,会重新有一个身份,重新生活,好吗?”

    越思南听了蔺尘的话,她抓着蔺尘的袖子,垂下眼眸,傅玉殊走到蔺尘边上,看着越思南,笑道:“你蔺尘姐姐都把路给你安排好了,你总不会赖上她,打算一辈子跟着她吧?”

    “玉殊。”

    蔺尘声音轻轻警告了他一声,傅玉殊耸耸肩,什么都没说。越思南抿了抿唇,终于是慢慢放开蔺尘的袖子,低声道:“我明白,我就是有些不舍。”

    “你身份特殊,”蔺尘声音温和,“还是早点去蔺家,安全最好。等我办完事儿,我会去见你。”

    说着,蔺尘靠近她,悄悄将一个传讯球放在越思南手心:“如果你有什么事,你可以捏碎它,我会立刻知晓。里面有我一道剑意,你可做防身之用。”

    “嗯。”

    越思南低低应声,旁边蔺崖走上前来,恭敬道:“少主,事不宜迟,还是让属下带越小姐尽快回宗吧。”

    “嗯。”蔺尘点了点头,随后拍了越思南的肩,“走吧。”

    越思南低着头,应了一声,便转过身,朝着蔺崖走了过去。

    她走了没几步,又顿住步子,回过头来,看着一行人,笑起来道:“话说,姐姐过几日是不是就要和傅少主成婚了?”

    “是啊。”傅玉殊立刻开口,笑眯眯说着惋惜的话,“不能请你喝喜酒,真是太可惜了。”

    越思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向蔺尘,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虽然我觉得傅玉殊配不上姐姐,可是姐姐喜欢,那么,”越思南弯起眉眼,“我也祝姐姐和傅少主,白头偕老,恩爱美满。”

    听到这话,傅玉殊愣了愣,蔺尘持剑抬手,朝着越思南行了个礼。越思南笑了笑,转过身去,傅玉殊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虽然我也不喜欢你,可谢了啊。”

    越思南没搭理他,她走到蔺崖边上,跟着蔺崖上了飞舟。

    等她离开后,蔺尘转过身来,同傅玉殊道:“你带着两位前辈去无涯峰歇息,我先回正殿找宫主回禀此事。”

    “行。”

    傅玉殊点点头,蔺尘同傅长陵和秦衍告别,随后便御剑去了鸿蒙天宫的正殿,傅玉殊转过身来,笑着道:“二位跟我走吧。”

    鸿蒙天宫的构建,秦衍和傅长陵自然是熟悉的。只是这无涯峰,到的确是头一次去。

    无涯峰原是蔺尘的道场,蔺尘离世之后,蔺家虽然派了一个人来出任鸿蒙天宫长老,但几乎从来都不出现,无涯峰也再没有收过弟子,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空的道场。但因为这毕竟是蔺家长老道场,有蔺家封印在,旁人也进不出。

    傅玉殊领着傅长陵和秦衍到了无涯峰,此时无涯峰上草木繁茂,弟子来来往往,傅玉殊同傅长陵和秦衍解释道:“这儿平日就我帮她打理,她从来不问,弟子也是我帮她收,说实话,我感觉自个儿和嫁过来差不多了。”

    说着,傅玉殊领着他们去了各自的房间,安置好后,傅玉殊和他们寒暄了一阵,便告辞先下去。秦衍正也起身要走,傅长陵突然叫住他:“等等。”

    秦衍抬眼看他,傅长陵笑道:“师兄,留下手谈一局吧?”

    秦衍听到这话,抬眼看他,见得傅长陵的眼神,便点头道:“好。”

    说着,他走了回来,坐到傅长陵对面。傅长陵抬手在桌上一抹,棋盘便端正放在桌上,秦衍捻了棋子,淡道:“什么事?”

    “不好奇吗,”傅长陵看着秦衍落子,也跟着落子,慢慢道,“蔺尘在鸿蒙天宫,会说什么,而鸿蒙天宫的人,又会说什么。”

    说着,傅长陵抬手将一张符纸放在桌面。符纸亮起来,里面传来蔺尘清亮的声音:“我交手之人,至少有两位化神修士,化神修士天下屈指可数,想查势必十分容易,只是不知宫主是打算查,还是不查?”

    听到这话,傅长陵抬头看秦衍:“这时候,鸿蒙天宫宫主还不是你师父吧?”

    “不是。”秦衍摇了摇头,“是上一任宫主,燕孤鸿。”

    “他是道宗的人?”

    秦衍点头:“是。”

    “我听说他突破时意外身亡?”

    秦衍落子的动作顿住,片刻后,他才答:“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秦衍音落,符咒里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化神修士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光是鸿蒙天宫,就有近十位化神修士。蔺长老,你若想查,打算如何查呢?”

    蔺尘没有说话,那老者叹了口气,接着道:“蔺尘,你还年轻,你们蔺家虽然都天赋极高,但毕竟族人太少,许多事,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蔺家着想。你说这事,如果你所说当真,那势必是从越家开始查起,除了越家,四族三宗,全都要查一遍,这要得罪多少人?我不敢查,你敢吗?”

    “依宫主之见,”蔺尘声音很稳,“打算如何?”

    “这件事,你已经发现了,他们也必然不敢再做,”燕孤鸿平稳道,“我会让人做样子继续查下去,但这只是敲山震虎。他们若是停手,就此作罢。”

    “若是不停呢?”

    蔺尘追问,燕孤鸿沉默片刻,终于道:“这毕竟是邪术,本座可以忍他们一次,但若他们不知收敛,那就彻查下去,送审命台,按律处理。”

    得了这话,蔺尘似乎舒了口气,口吻轻松许多:“有宫主这话,晚辈就放心了。只是白玉城的百姓……”

    “我即刻会派弟子前往保护他们。”

    燕孤鸿立刻道:“仙界已经做错事,不能一错再错。”

    “蔺长老,”燕孤鸿笑起来,“你婚期在即,这是世家中百年难遇的大事,你好好准备婚事,乐国之事,鸿蒙天宫会好好处理。”

    蔺尘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谢宫主。”

    说完之后,两人寒暄了片刻,蔺尘便告退离开。

    傅长陵手边符纸暗淡下去,最后符纸上的纹路全都消散,只留下一张黄色的纸。

    傅长陵和秦衍下着棋,淡道:“蔺尘以为这件事是越家勾结鸿蒙天宫内奸做的。”

    “嗯。”秦衍落子,慢慢道,“她把越思南送回了蔺家,可越思南最后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越夫人。”

    “孤鸿子到底怎么死的?”

    傅长陵抬眼看着秦衍,秦衍抬眼回望傅长陵:“你父亲为什么退婚?”

    两人静静相望,许久后,傅长陵笑起来:“这也只有看下去,才知道了。”

    秦衍点了点头,低头继续落子。

    傅长陵垂下眼眸,温和道:“说实话,其实一想到后面,我都有些不敢继续了。”

    “没关系,”秦衍声音很淡,“我陪你。”

    傅长陵抬眼看他,秦衍盯着棋盘,他神色一如既往,平静又镇定,那种无声的镇静落在傅长陵心里。

    他感激,又爱惜。

    最后在交织的情绪里,化作一种无声的依赖。

    这种依赖,是他上一世几乎不曾体会过的,让他想起傅玉殊当年临死前和他最后一次说话。

    他和他说,长陵,找个人吧。有个能陪你一辈子的人在身边,路才走得下去。

    他本不觉得。

    可如今秦衍这么轻描淡写一句“我陪你”,他忽地就明白这句话。

    如果上一世秦衍没死,秦衍陪着他,那华阳真君,最后也不会死在轮回桥头那场风雪里。

    或许他还会想尽一切办法,拼了命活下去。

    就为了那个愿意陪着他的人。